泳池边的空气像凝固的沥青。黄金的光芒也失去了温度。王龙冰冷的质问如同剔骨钢刀,一句句钉在老佛爷那枯槁的躯体上。
跛豪、霍震、吕乐等大佬屏息,眼中混合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的唏嘘。
枭雄末路,无论过往多么辉煌,被这样撕开在阳光下审判,总带着惨烈的意味。
老佛爷……或者说,被推入漩涡中心的报摊老汉老佛爷,没有惊惶,没有愤怒,甚至连辩解都没有。
在王龙那句裹挟着冰渣的冷笑,“或许……能给你留副上好的棺材板”余音还在泳池上空回荡的瞬间——
“呵呵……呵呵呵……”
低沉的、略带沙哑的轻笑声,突然从老佛爷干瘪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竟微微仰头,那对浑浊的老眼里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欣慰的光芒!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如同猛虎盘踞、散发着迫人气势的王龙!
“好!说得好!好一个‘体面’!好一个‘风风光光入土’!” 老佛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奇特平静,甚至还夹杂着几分由衷的激赏。
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来,透着诡异的放松,对着王龙轻轻颔首:“王龙……王大龙头……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种俗话,放你身上,真他妈是糟践了!你不是推前浪……你是直接他妈搬了座山,
把前面所有的浪、连带着沙滩、贝壳和晒太阳的老王八……全他妈碾平了!”
这出人意料的坦率和赞誉,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连王龙那冰冷的眼神,都微微波动了一下。
老佛爷根本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他目光随意一扫,竟然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迈开步子,直接走到旁边一张空着的休闲藤椅旁!
“累了,借把椅子坐坐。人老了,骨头脆,经不住你们年轻人,这么‘精神抖擞’地盯着。” 他像是抱怨邻居家吵闹的孩子,语气甚至有点唠家常的随意。
说完,他极其自然地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藤编椅背里,仿佛回到了自家破败报摊,后面的小马扎上。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他旁若无人地探出手臂,极其精准地抓住了石桌上,跛豪那支开了封、刚被吕乐用来压惊,喝了小半杯的芝华士皇家礼炮21年!
“咕咚!咕咚!”他像喝路边一块钱一碗的凉茶一样,毫不客气地对着瓶口,就灌了两大口!昂贵的琥珀色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些许,浸湿了脏兮兮的衣领!
“哈——!” 老佛爷咂了咂嘴,发出一声似乎极其痛快的喟叹。他举了举酒瓶,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迷离的光,看向王龙,像是在跟一位久未谋面、却异常投契的老朋友把酒言谈:
“
你的话,对!非常对!如果今天换了我老佛爷,坐在你王龙的位置,抓住了一个能藏在最脏的泥巴里,还能兴风作浪的老鬼……
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挫骨扬灰!连渣都不剩! 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酒液,笑容坦荡得近乎残忍:
为啥?因为你放了他?呵……那他只会觉得你蠢!觉得你怕了他!觉得你有短处在他手里!回头他会像条吸血的蚂蟥!变本加厉地粘着你!直到把你的骨髓都吸干!”
老佛爷的眼中爆发出一种,洞悉世情的狠厉光芒:江湖?哪他妈有什么真正‘以德服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卷土重来把你埋进坟堆!
心软放人一马?那都是唱戏词!是给外面那些不懂事的虾兵蟹将听的!真坐在你我这个位置的……都该明白——
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得灭门!斩草除根!不留一点后患!”
他顿了顿,深深看了王龙一眼:所以……你说要给我‘体面’,要让我‘入土为安’……而不是装模作样假慈悲地说放我一马?”
老佛爷嘿嘿笑着,又灌了一口酒,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叹息:很好!真他妈很好!王龙!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只有你这样的狠角色,才配得上坐九龙城寨这头把交椅!才配让我老佛爷……心甘情愿说几句实话!”
这一番话,没有诡辩,没有哀求,只有赤裸裸的江湖法则!一个老枭雄面对另一个年轻雄主时,一种诡异的坦然和……认同!
泳池边的空气更加压抑凝重。跛豪等人脸上的那点唏嘘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凛然。
这老头子,死到临头,反而把“江湖”二字看得比谁都透!而且……他的话,句句都说在了点上!
王龙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手指交叠搭在腹部,脸上万年不化的冰霜,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松动。他没有阻止老佛爷喝酒,更没有打断他的话。
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睛里,只是静静倒映着老佛爷,那被时光和伪装啃噬得异常苍老,却又在酒意中,焕发出一点诡谲神采的脸。
“许……金山?”王龙的声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酒意弥漫的片刻宁静,“故事……现在可以讲了吗?讲不好……”
他指节轻轻敲了敲扶手,声音不高,却如同丧钟轻鸣,“可赶不上你挑的那口‘体面’棺木。”
老佛爷,老佛爷抱着那半瓶昂贵的“凉茶”,浑浊的眼中光芒流转。酒精没有麻痹他,反而像汽油泼在了沉寂多年的余烬上!
一股混杂着狠戾、唏嘘、沧桑和不甘的火焰,在他眼底深处熊熊燃烧起来!
“故事?哈哈……王龙头,你真他妈会戳人心窝子” 老佛爷晃着酒瓶,嗓音因酒液浸润而显得粗粝沙哑,却带着一种被压抑多年的癫狂力量!
他猛地抬起干枯的手,指向脚下这片属于王龙的奢华土地,又狠狠指向远方那片,陷入暮色的九龙城寨轮廓,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想当年……我像你这般年纪时,九龙城寨……那才叫修罗道场!血比雨水多!骨头比垃圾多!”
他眼中光芒骤然变得凶戾,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那个染血的街头:我老佛爷!十七岁!揣着五块钱和一个崩了口的砍刀片子!
从潮州乡下闯进这港城吃人窟!第一晚睡在猪笼车巷的垃圾堆旁!被水房帮的烂仔抢走最后五块钱!还他妈被踹得吐了两口血沫子!”
老佛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声音:从那天起!老子就知道!在这地方!要么你踩碎别人的骨头爬上去!要么别人把你熬了骨头汤!没第三条路!”
老子豁出命去给人当枪!替字头老大顶雷坐了三年苦窑!出来时字头散了!老大被人当街爆,哈!老天不开眼?那就老子自己开条血路!”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五年!你知道老子怎么爬上来的吗?带着七个当初跟我一起捡垃圾、睡水沟的穷兄弟!一把刀一把刀砍出来的!
抢码头!夺档口!开赌寨!从水房、和胜和、号码帮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嘴里,硬生生撕下一块肉!
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砍刀刃口,卷起的滚烫血液溅在脸上的灼痛!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刀子!
‘夜挑水房十三太保’!砍废了七个!血把旺角铺街的石砖都泡烂了!‘和胜和夺盘口’!三天三夜不眨眼!
硬是把他们号称铁桶一般的,‘福隆街’给打穿了!兄弟折了两个!残了一个!可地盘是咱们的了!号码帮想要老子的赌档?好啊!
老子亲自扛着炸药包,去他们家祠堂门口坐着谈!谈不拢……就他妈一起听响!看谁命硬!”
每一个地名,都是一场染血的战役!每一句嘶吼,都浸透着当年的狠绝!跛豪、蒋震、陈大辉这些靠刀口舔血爬上来的人,此刻听得都暗暗攥紧了拳头!
连霍震眼中都闪过一丝冷光。这老鬼当年……是真真正正踩在尸山血海上来的!
老佛爷剧烈喘息着,浑浊的老眼因激动布满血丝。他抓着酒瓶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如枯树盘根。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老子用命!用血!用兄弟的骨头!在九龙城寨这片烂泥坑里……垒起了一座让别人抬头看的‘佛堂’!
江湖上给面子,叫我一声……老!佛!爷!”
他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却像一头露出獠牙的垂暮老狮:老子三个老婆!七个子嗣!外面还有两个名正言顺的产业!
钱?几辈子花不完!势力?半个九龙城寨都姓许!肥仔坤?他算什么东西!除了玩女人和耍钱有点本事,屁能耐没有!
陈志坤?那会儿还他妈是个,在我赌档里跑腿望风的小瘪三!老子坐九龙城寨头把交椅的时候,他连给我点烟的资格都没有!”
这股睥睨天下的霸烈气势,即便他此刻衣衫褴褛,佝偻身躯,也震得泳池边一片死寂!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踏着尸骨,登顶九龙城寨的黑道枭雄的影子!
然而,这股霸烈之气只持续了几秒,就如同被戳破的皮球般迅速干瘪。老佛爷眼中的火焰陡然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灰烬和刻骨的苍凉:
但是我太狂了…我太满了……盛极必衰啊……” 他声音陡然嘶哑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忘了哪一次……收了一笔大的‘保护费’?忘了动了哪个,不该碰的‘白手套’的奶酪?还是得罪了哪个隐在幕后真正的‘大鳄’?”
他死死抓着酒瓶,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捏碎那段记忆:记不清了……就他妈一晚上!整个‘佛堂’……被我亲手打下江山的老巢!被人里应外合……端了!”
里面的人……我的三个老婆!最小的还在奶娃儿!七个子女……还有两个刚学会叫爹的孙子孙女!连带着我苦心培养的,一百三十二个核心马仔……”
老佛爷的声音开始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血沫:全部!死!光!光!一把火啊!烧得干干净净!
连一根能认出是谁的手指头都找不到!只剩下遍地焦炭和烧焦的肉味!” 他猛地昂起头,像是要控诉苍天,眼睛却干涩得没有一滴泪!只有那深不见底的怨恨和荒芜!
佛堂倒了!老子辛苦二十几年,打下来的九龙头把交椅……一夜之间……成了笑话!成了给港城各路‘大善人’立威的祭品!”
肥仔坤?他算个屁!他不过是那天晚上……站在岸边看热闹、顺手捡走几块‘碎肉’吃的……一条狗,真正的豺狼……藏在幕后的毒蛇!老子查了十年!十年啊!毛都没查到一根!”
泳池边落针可闻。那惨烈的画面,那刻骨的痛,不需要细节渲染,已然让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一个黑道巨擘,眼睁睁看着所有血脉、所有根基、所有荣耀,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这是足以让任何硬汉发疯的酷刑!
老佛爷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萎顿在藤椅里,抱着酒瓶,如同抱着一块冰冷的墓碑。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抬起那张,如同千年古木般死寂的脸,看向王龙,眼神空洞得可怕:
从那以后……港城再无‘老佛爷’。只有九龙城寨天桥底下……一个聋得厉害、卖份破报赚几个碎银子……等死的老梆子……老佛爷!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心死了。只想在这片我血染过的烂泥地里,安安静静地……发烂!发臭!”
但是我虽然退隐了九龙城这儿,我原本的势力还是收拢起来,打着我老佛爷的旗号,在做一些事情,甚至于他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也会给我来电话沟通
虽然我很想置之不理,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卖报老头子,但是江湖就是江湖,不是说你想退就能够退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