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直端坐在茶案前，蒙眼的黑布条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哑光。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青瓷茶盏的边缘，感受着茶汤传来的温度。
窗外，刚刚有了文明的人族，简陋的市集安静得很，等待这一场酬神的祭祀。
对面传来“咕咚”一声明显的吞咽声。
紫极那厮最喜欢恶作剧，尤其是挑衅周不直这个瞎子。
他捧着偷来的茶盏，故意喝得啧啧作响。
“紫极大人，不要偷喝我的茶。”
周不直能怎么办，他只能微笑，这个凶煞居然出门了，可惜他现在真有急事，只好祈祷他早点离开。
紫极突然凑近，衣袖在周不直鼻尖前晃过，他故意在卜者眼前挥舞着手掌。
奇怪，明明真的是瞎子，为什么每次都知道是他。
“你不要每次都试好吧！”
周不直无语了，天生的仙人无论哪个都很傲慢啊。
他能“看”到紫极周身那团不祥的暗紫色神光，此刻正欢快地跳跃着，彰显着主人恶作剧得逞的愉悦。
紫极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假瞎子～切～”
他拖长声调，顺手将空茶盏往案上一搁，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
“我强调一下，我是真瞎！神识啊！”
算了，周不直跟这凶煞说不清，这货也不关心人族。
跟这天生的恶神争论，争论只会把自己气死。
周不直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头，“大人来人界干什么？”
紫极懒洋洋地倚在窗边，他翘起二郎腿，靴尖轻晃，写满了嚣张：“整点种子，嘻嘻～”
“你又不吃饭……”周不直呆滞了一瞬，“等待你不会去墨家那抢的吧？”
“不认识，反正哪里地多抢哪。”
“而且太弱了，我还建议他们好好练练，这样的弱，下次不是我来抢，他们也打不过。”
周不直沉默了，总感觉墨家会走上一条奇怪的不归路。
但被紫极盯上也只能算墨家倒霉。
“你又不吃饭……抢这玩意干啥……”
紫极眯起那双妖异的紫瞳，笑得肆意：“养了群宠物啊～”
他歪着头，目光在周不直身上流连，带着几分罕见的愉悦。
他确实挺喜欢这个卜者。
上次三个废物闯入荒芜界要除凶煞时，他就发现了——周不直和别跟班不一样。
六界众生提起“恶仙紫极”时，要么战栗，要么憎恶，唯独这家伙，明明是个瞎子，却敢直勾勾地面向他，神识清明，毫无惧意。
没有杀意，放空流口水的嘴，这家伙想的是什么结束回家。
更难他身上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虚伪道义，也没有贪婪的欲念，只有一片懒惰。
“你特么，不会捡人了吧！”周不直突然反应过来，语气陡然变了个调。
“喂喂喂，怎么说话的？”
紫极挑眉，指尖在茶案上一叩，发出一声脆响，“刚刚还恭恭敬敬喊大人，现在又皮痒了？”
“再说了，可不是我捡的，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的。”
周不直眉头紧锁，正要说明那些异世之人的来历，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
紫极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街道上，汹涌的人潮如浊流般涌动。
囚车一辆接一辆地碾过青石板路，木轮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被铁链锁住的囚徒衣衫褴褛，有长奇怪的角，也有跟人类这种弱小生物一样的。
他们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命运。
周围的人群或义愤填膺，或兴奋张望，更有甚者，已经捡起石块，跃跃欲试。
“有意思……”紫极的瞳孔微微收缩，笑容更加扩大，他能清晰地听见那些翻涌的恶念——
【灾厄，什么邪说，根本就是假的！仙人无所不能，而且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世界！】
【听从仙人的安排！这些异端都要杀掉！】
【哈哈哈，杀杀杀，有好戏可以看了】
恶意如潮水般弥漫，而在这浊流之中，紫极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波动——是周不直的负面情绪，带着隐隐的怒意。
紫极低笑一声，斜睨了一眼身旁的卜者，正人君子也坐不住了？
周不直的手指已经按在了茶盏边缘，指节微微发白，心生不忿。
【他们不该死。】
“我那的家伙们，不会是你丢的吧？”
紫极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一缕发丝，紫眸似笑非笑地睨着周不直。
周不直手中的茶盏轻轻一颤，几滴琥珀色的茶汤溅在素白的袖口上。
他状若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咳咳，别空口白舌污人清白，我可是仙人们忠实的眷属。”
那刻意端起的正经腔调，倒显出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糟了糟了，都叫他们低调行事，怎么偏生去了荒芜界就撞上这尊凶煞】
【烦死了，明明都安排妥当，要救那些流落此界的异世人了，这煞星一来，那三个仙指不定要往这边看】
紫极眯起眼睛，饶有兴味地听着周不直心底翻涌的思绪。
那些烦躁的碎念，比起虚伪的冠冕堂皇，或是腌臜的恶念，反倒鲜活有趣得多。
“咳咳，紫极大人，”周不直试图转移话题，“墨家最近在推广一种叫'；小麦'；的作物，据说产量颇丰……”
他刻意拖长尾音，暗示这话题比眼前的事更有趣。
紫极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紫眸里盛满戏谑：“怎么？现在是要跟我讨论农事了？”
“相逢即是有缘，这可是你当初在荒芜界亲口说的。”
他故意模仿周不直当年那副正经神棍腔调，“不然……你以为自己是怎么活着走出荒芜界的？”
周不直喉结微动，怎么今天这凶煞非要跟他杠啊！他灵机一动，捂住腹部：“哎呀，我肚子……”
"；嗯？"；
“我记得……你不是跟着那三位上仙修得仙体了吗？”紫极故意在“上仙”二字上咬了重音，“超脱五谷轮回的人，怎么还会闹肚子？”
【艹艹艹，这凶煞还关注人族的吗？】
【以为我愿意给上仙当狗啊？】
【给那些诸侯王当狗，还不如跳过中间商，直接给仙人当狗。】
紫极听着周不直心底翻江倒海的吐槽，险些笑出声来。
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看着对面“瞎子”越来越僵硬的坐姿，忽然明白为何那三位始终无法登临神位。
信徒这般口是心非的虚假虔诚，这信仰也太假了～
周不直的指尖在茶案下微微发颤。
窗外的喧嚣声越来越近，囚车的木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直接碾在他的神经上。
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黑布蒙眼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显。
“别急嘛～”
紫极慢条斯理地斟了杯新茶，他故意将茶盏推到周不直面前，“跟我说说，他们马上要处死的是谁……”
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蛊惑般的语调，“说不定，我会本着给仙人添乱的心态帮帮你，周不直。”
紫极耳边充斥着被仙人刻意煽动的恶念，那些扭曲的、狂热的叫嚷声此起彼伏，真是热闹得很啊。
周不直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深知自己不是仙人的对手，更遑论眼前这个连仙人都忌惮三分的凶煞。
最终，他颓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紫极大人……”他的声音干涩，“你应该感觉到了，有东西盯上我们六界了。”
窗外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
紫极眯起眼睛，看着周不直紧绷的下颌线。
“这群人——或者说妖，都是从他们的世界逃难来的。”
周不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吞噬他们世界的那个东西，他们称之为……外神。”
“更准确地说，”周不直抬起头，尽管蒙着黑布，却仿佛直视着紫极的眼睛，“是外神们。”
紫极忽然笑出了声。
“哦～”他拖长声调。
“所以是不接受难民吗？”他慵懒地摊开手，“真是把我的荒芜界当垃圾场了啊～”
“不是这样的。”周不直苦笑，若是没有他不救，这群异世客都到不了荒芜界便死了，“仙人们认为……外神是他们引来的。”
【他们明明是来预警的！】
周不直在心底悲叹。
桌子下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想起那些异世人穿越界壁时遍体鳞伤的模样，想起他们带来的那些血淋淋的提醒。
若不是这些预警，六界的处境恐怕会比现在糟糕千百倍。
窗外的欢呼声突然拔高，伴随着第一簇火把点燃的爆裂声。
紫极看见周不直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仙人们都心知肚明。】
周不直的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信徒们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神明无所不能的印象，必须深深刻在信徒的脑子里。】
“要不，紫极大人，你再去墨家溜达两圈。”
周不直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好话，希望紫极少管闲事。
紫极还是坐着没有动，因为他知道马上有更好的戏要来了～
他听见了……
“放开他们！”
一声清亮的断喝骤然撕裂了喧嚣。
只见人群中一个头生漆黑犄角的少年持棍而立。
他一身劲装猎猎作响，棍风扫过之处，那些举着火把的信徒纷纷踉跄后退，竟真有几分一夫当关的气势。
紫极饶有兴致地支着下巴，看起来这群宠物不弱啊～这么小的小不点还挺能打。
那少年每一招都带着沙场悍将的狠厉，可惜还是太稚嫩了，终究寡不敌众。
不过几个回合，他的动作就开始凝滞，后背的衣料被利器划开一道血痕。
“威风凛凛啊～”
紫极抿了口茶，看着少年被十几个信徒团团围住，棍法渐渐乱了章法。一块石头砸中他的额角，鲜血顿时顺着眉骨淌下。
紫极眯起眼睛，喉间溢出愉悦的轻笑：“真好玩。”
茶盏落案的脆响中，紫极施施然起身。
周不直猛地抬头，蒙眼的黑布下唇角绷成一条直线。
“回去告诉那三个废物——”紫极俯身在周不直耳边轻语，温热的吐息拂过对方瞬间僵硬的耳廓：“我来给他们……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