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通安城里的一家客栈的小二,在几张画像中一眼认出其中一张上的人便是曾经在这里住过的客人,然而,当这名小二见到金公公本人时,却不住摇头:“不是不是,他虽然长得有点像,可那个人腰板挺直,走路昂首挺胸。”
金公公做了几十年的太监,弓身弯腰已经成了习惯,不仅是他,宫里太监走路都是含胸驼背,随时准备躬身行礼。
朝堂之上,永嘉帝问起此事,三皇子云淡风轻:“金公公虽在儿臣身边服侍多年,但如他包藏祸心,违背律法,儿臣定不包庇,刑部查案素来公正,若需儿臣配合,儿臣责无旁贷。”
不维护不喊冤不自证,你们想查就查吧。
永嘉帝对这番话非常满意,三皇子本就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压力给到了刑部,而行步当然把压力给到燕侠,哪怕他没领着刑部的俸禄,这个案子既然是他在查,那么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结果。
而杨胜秋那里也已经说服了两位老太监,他们与金公公是同一批净身入宫的,但他们的运气不太好,一直在底层当差,苦熬几十年,也没能轮到贵人面前服侍。
而金公公在宫里却是一帆风顺,先是服侍乔贵妃,后来又随三皇子开府,膝下更是有十几个干儿子干孙子,据说早在十年前,便在置办了几百亩的庄子,将来荣修,也能有地方安然养老。
虽是同时进宫的,但是现在这两位老太监连给金公公端茶送水都不有资格,忽然有人找到他们,只不过多说几句话而已,就能拥有一个一进的小院子,这样的好事,做梦也梦不到。
两人一口答应,刑部的人果然查到了他们头上,毕竟同一批进宫的小内侍虽然有十几人,但是能活到现在的也只有包括金公公在内的三个人了。
他们二人全都记得,当年小金子总是念叨他有个自幼就被卖掉的兄弟,还说那个兄弟和他长得差不多,哪怕日后相见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又过了两日,刑部查明金公公从未去过通安县,当天下午金公共就被放了出来。
至此这个案子虽然尚未查明真相,但是金公公已经洗脱嫌疑,无论背后主使究竟是谁,也与三皇子府没有关系了。
京城某处一间屋子里,即使在白天,也挂着厚重的窗帘,得知金公公已经被放出来,四皇子将他能够触手可及的瓷器全都摔在地上,一阵乒乒乓乓的破碎声中,三公子颓废的倒在罗汉床上。
他筹谋了几个月的事,原以为无论是太子还是三皇子,至少也能扳倒一个,即使不能扳倒,也能令父皇厌弃,可惜,刑部竟然对太子查都没查,而三皇子府也只是把一个老太监抓进去住了几天就又放出来了,不痛不痒,轻拿轻放!
四皇子气得发抖,不是说燕侠擅长刑律吗?为什么没有查出这是三皇子诬陷太子?
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事,燕侠看不出来?还有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他们平时不是很喜欢无中生有多管闲事吗?现在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他们为什么没有上折子弹劾太子和老三?
都是一群趋炎附势之徒!
小人,全都是小人!
没有一个好东西!
老大贵为太子,所以他们要巴结,老三得宠,他们也要巴结,而他这个四皇子,却早已被人遗忘。
他只有十八岁,他的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含玉匙出生,他也曾经鲜衣怒马,挥斥方遒。
可是现在,他虽然已经扔掉了拐杖,可是却落下了残疾,他让小太监用力拽,可是两条腿却还是一长一短,他明明已经在鞋子里垫了很厚的一层,可是走起路来却还是一瘸一拐,宫宴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腿,尽管那些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知道,他们都在嘲笑他,嘲笑他是个瘸子。
明明他可以拥有另一番人生!
明明他才是被父皇选中的人,父皇让他办的事,他办了,萧真已经死了,可是他却也九死一生,还落下了残疾。
这让他如何才能甘心?
想到这里四皇子嚎啕大哭,像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当天晚上,四皇子府死了两名内侍,一个落水,一个从石阶上摔下来。
而刘妹妹和那名小二终于翻供,有人给他们看过一幅画像,让他们到时按照画像上的那个人来指认,燕侠根据两人的口供,重新绘制了一幅画像,最终查明,此人曾经是四皇子府的一名内侍。
几个月前四皇子府放出一批人,这些人里有上了年纪的,也有身体有病的,而这名内侍就是有病的,有病不能留在府里,免得过病气给贵人。
这名内侍出府之后,没过多久便病死了。
燕侠找到这人的坟,挖出尸体,仵作验尸后证明此人是服毒而死,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案子查到这里,明眼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事关皇子,燕侠不能决断,再次将此案上报永嘉帝。
永嘉帝沉默良久,挥挥手,让燕侠先退下了,燕侠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的破碎声,他轻扬眉角,皇帝家的蠢儿子。
当天晚上,四皇子便被叫进宫来,看着他一瘸一拐,走到自己面前,然后艰难的跪下,永嘉帝闭了闭眼睛,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一个瘸腿的儿子。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做出陷害手足的事?”
四皇子跪伏在地,哭的不能自已,他的哭声让永嘉帝更加烦躁,他从书案后走出来,朝着四皇子便是一脚!
大雍以武立国,皇子们年少时全都学过武功,永嘉帝虽已年逾四旬,但身康体健,而四皇子重伤后,一直没能完全恢复,他虽然年轻,但身体状况远远比不上永嘉帝。
永嘉帝的这一脚踹出去,四皇子破败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起来,重重落在地上,一旁的内侍们大惊失色,但是谁也不敢上来搀扶。
四皇子的额头不知道磕到了什么,头破血流。
望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永嘉帝面沉如水:“朕问你呢,说,为何要陷害兄长?”
四皇子有气无力的抬起头,仰望着自己的父亲:“父皇,您终于想起儿臣来了,儿臣做这些,就是为了能见您一面,您能记得儿臣,儿臣死也瞑目了……”
永嘉帝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四皇子竟是出于这个原因。
想想也是,朕的儿子当中,若论资质,老四虽然远远比不上老三和老五,但却是最听话的,无论让他去做什么,只要是朕吩咐的,老四哪怕拼了性命,也会把事情办成,就如上一次石矶山的这件事,朕虽然没有吩咐,但是稍一引导,老四便去做了,萧真也早就死的透透的了,可惜老四还是能力不够,险些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想到这些,永嘉帝那颗冰冷坚硬的心终于有了松动,他吩咐道:“传太医吧。”
内侍们察言观色,知道皇帝对四皇子并没有完全厌弃,当下不敢怠慢,飞奔着去请太医。
听着远去的凌乱脚步,四皇子默默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一次不会死,只要活着,他就还有希望,他不敢肖想那把椅子,然而他也不想让老大和老三坐上去,大家都是皇帝的儿子,凭什么他们是那羊脂玉瓶,而他就是粗瓷大碗?
他过得不好,也绝对不让那两个狗东西好过。
四皇子昏死过去,倒不是装的,他身体虚弱,又流了很多血,早就支撑不住了。
这件事很快就经由阿萍姐的嘴传到了赵时晴耳中,她一下子便怔住了。
皇帝还有个四皇子?
对啊,既然有三皇子五皇子,那中间当然有一个四皇子,就连皇帝都快要想不起来的人,何况是去年才来京城的赵时晴呢。
不过很快他便知道这位四皇子是怎么回事了。
萧真:“我九死一生,全是拜他所赐,而我现在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可他已经是个残废。”
赵时晴嘴角抽了抽:“这位四皇子不但腿脚残疾了,脑袋也不太好使,这个案子漏洞百出,比如负责挖坑的那两个衙役,连我都能一眼看出他们可疑了。”
萧真:“我也遗漏了四皇子这个人,他能想到这个办法让太子和三皇子内斗,倒也是个人才,是我小看他了。”
……
四皇子府,四皇子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望着头顶的承尘,怔怔发呆。
这时一名内侍进来:“四爷,刘公公送您回来时宣读了圣上的口谕,罚您禁足一年。”
四皇子嗯了一声,心中涌起,一阵喜悦。
他诬陷了太子,嫁祸给三皇子,明明是足能抄家灭门的大罪,而父皇却也只罚他禁足一年,这说明什么?说明父皇心中有愧!
四皇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比的舒畅。
不用想都能知道,老大和老三这个时候一定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
你们全都看不起我,说我是残废,可现在你们知道了吧,我这个残废,把你们差点给活活玩死!
四皇子越想越得意,父皇从这件事上应该可以看出来了吧,他才是众皇子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他有勇有谋,聪明绝顶,有经天纬地之才。
四皇子环顾四周,入目是床帐和柜子小几,可四皇子却似是看到了家国天下,他是皇子,不,他是最出色的皇子。
谁说残废就不能一争天下?只要他的兄弟们全都死绝了,那张龙椅就是他的了,也只能是他的!
这一刻,四皇子踌躇满志,哪怕脑袋还在隐隐作痛,他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来人,扶本皇子到外面走一走。”
从今天开始他要继续练习走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又有何妨?
他深信,只要他坚持练习,一定能像其他人一样,走出平稳坚定的步伐。
……
四皇子被禁足的消息传到东宫,太子气急,他拿过一名姬妾的玉手,狠狠咬下去,血腥味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心口郁结的那团郁气,终于散去了一些。
太子松开姬妾那只已是鲜血淋漓的手,另一名姬妾立刻捧上盛在玉碗里的清水,太子漱口,将沾了鲜血的漱口水吐在玉碗里,这才想起刚刚被他咬伤的那名姬妾,撞上那双含泪的眸子,他心中一软,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来人,把前儿银作局刚送来的那副头面拿来……”
一个时辰之后,太子安抚完受伤的美人,下床更衣,心腹太监从外面走进来:“殿下,奴婢已经查清楚了,金公公能从刑部放出来,全都是杨状元的功劳,那日事情一出,杨状元便去了冯府,一个时辰后,他离开冯府,便悄悄去了三皇子府。另外前几天他的长随在城里买下了一座一进的小院子,那院子买了后就一直空着,没有人去住。”
太子一边更衣,一边冷笑:“这个杨胜秋真是不识抬举,孤有心招揽,他却不知好歹,暗中投靠了冯恪那头老狗。”
心腹说道:“杨胜秋在进京之前,本就是郎静府中的西席,而郎静的岳父与冯恪是故交好友,杨胜秋怕是早就把自己当成是冯恪的人了。”
太子不住冷笑,不过就是一个刚入势的书生而已,孤倒要看看,你能搅出什么风浪。
同样的时间,三皇子也听到了消息,他怔了怔:“你们打听到的消息是不是有误?老四做下这种事,父皇只是罚他禁足?”
在与手下再三确认之后,三皇子心中的怒气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桌上。
“递牌子,明天我要进宫!”
他当然不是要到父皇面前理论,他要去见乔贵妃,这世上若是还有人能揣摩父皇的心思,那一定是她的生母乔贵妃。
“对了,甄公子新到的那批货里有没有稀罕东西?挑几样,明天送给母妃。”
既然长得像却又不是,那就茶吧,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两名老太监作证,金公公上有一个同胞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