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袁术的话,王苍不置可否。
其实真要说起来,又不得不提大发明家罗老师了。
他那时候的“青梅煮酒”,其实和现在的做法差不多。
即摆上一方案几,一盘置青梅,一樽小炉用来煮酒。二者无甚关联,却又有些关联。
也就是:当世之时,无论是清酒还是浊酒,都属于低度酒。
而清酒不过是将浊酒多次过滤,呈现出来的色泽清亮,大体看不出杂质,且与其中有杂质的浊酒区分开来而已。
浊酒,也就是现在的米酒或是水酒。有杂质,这是自然的。毕竟加工过程,眼不见为净罢了。
虽然当世之人不懂什么是细菌,但煮酒或者温酒后再饮用,更宜入口,酒香更甚的道理,他们还是知道的。
诸如某...
说回正菜。
用来佐酒的青梅,味道只能说...酸涩不堪!袁术说他经常以青梅佐酒,纯属个人原因,好大言罢了。
在本朝,能够佐同酒水一同食用的果品和吃食不在少数,前文亦有提及。无论是怎么想,正常人都不会用酸涩未成熟的青梅来一同食用。
虽然在一千多年后,某位李姓巨人证实,梅子佐酒一同食用,确实能够用来醒酒!
不过彼梅非此梅。
“青梅”的吃法,此处暂且不表。
说回正题。
得益于洛阳身为帝都,加上又四通八达,居于天下之中的优越地理位置,一应地方特产,却是不缺。
诸如常山真定的梨,敦煌的美瓜,西域的蒲桃酒,成都的蜀锦,以及襄国的妖女...
嗯哼,再次说回正题。
在酒水方面,洛阳的市肆之中,端的是五花八门。
比方说前面提到过的西域葡萄酒、中山国的特产清酒中山冬酿、梁地用甘蔗酿的金浆酒、南郡宜城的宜城醪,交州苍梧郡的苍梧清等等,不可胜数。
二楼的扶栏边,杂乱中带着些许沉重的脚步声传入三人耳中,将一边眺望南北宫高大的宫阙,一边闲叙的三人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
却是两名看着模样不错的侍女,手上各自拎着一方酒樽,浑身香汗淋漓的来到二楼中央布置好的案几边。
袁术性急,但又有些墨水,将酒樽上的盖子打开,半是猜测,半是肯定的说道。
“此酒色浊,上似有浮萍飘荡于其上。细观之,又如有小蚁伏于酒面,想来是今岁新酿的...宜城醪?”
对于王延寿会送来何等酒水,王苍心知肚明。确实是家中新沽的宜城醪无疑。
虽然他在宫内当值,不问家事。但上次休沐时,族兄王贺将近来的支取账目给自己过目过。在酒水支出这方面,唯有宜城醪一项而已。
加上袁术又这般描述,王苍便顺坡下驴道:“公路兄好眼力!从细微之处,便能辨明樽内的酒水出自何处!”
曹操亦好酒,见王苍用来招待自己与袁术的酒水是宜城醪?!当即凑上前来,眯着眼睛品评道。
“吾观此酒品相与色泽,应是今岁春末开始酿造的。”
袁术不懂这些,问道:“孟德亦知酒?”
曹操稍作谦逊:“略懂,略懂罢了...”
“现今不过四月初三,而宜城远在南郡,离洛阳足有上千里之遥。想来此酒应是刚刚酿成不久,便被送上了商贾的货船。”
“如今,正是适合入你我之中。”
话落,曹操那眯起的眼睛中流露出三分笑意,打趣的看向王苍与袁术说道。
“不想孟德兄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山川地理都了然于心,当真不愧是名门之后!”
“说来惭愧。”
“苍偏鄙野人,自小在云中长大,却是一步都未曾踏足郡外。来洛阳,都是头一回,更别说远在荆南的宜城了...”
说到这里,王苍满脸落寂,作捶胸顿足状。
“大丈夫志在四方,当多饮酒!饮酒之时,岂可无颜色?好女在前,岂有时间悲春伤秋邪?”
话落,袁术只觉丝丝缕缕的酒香萦绕在鼻间,不禁暗骂道:这酒咋就这般勾人?
“吸溜~”
将已经快流出嘴角的口涎给吸了回去,喉结滚动几下,袁术发现无人回应自己,当即扭头去看。
发现曹孟德这厮与王伯羽竟还在那里扭扭捏捏,互相吹捧!
他可等不了这许多功夫!
“伯羽,美酒已备,你家的舞姬、乐伎、歌女呢?”
“公路兄,好酒不怕晚,且静候佳人片刻,吾等先吃些酒,闲叙片刻,如何?”
袁术闻言,点了点头,在几名亲卫布置好的案几右边坐定,然后静静的看向王苍。
王苍不着急,先将曹操请到案几左边,见其坐下后,方才坐到案几上方的主位上。沉默几息,而后缓缓开口说道。
“我知公路兄与孟德兄皆是名门之后,胸中自有沟壑。有些话,苍实在是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与二位兄长分说。”
话落,王苍的脸色异常精彩。时而挣扎,时而无奈。忽的,只见其从酒樽中斟了一勺酒,大口吞入腹中,最后从肚腹里出来的,却是一道幽幽的叹气声。
袁术先前就批评了王苍,这会儿见他“屡教不改,”而且还有求于自己。他心中那股子“侠”气,顿时填满胸膛!
“伯羽!”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犹豫不决,作一妇人状邪?”
“你在洛阳周边,有不决之事,尽管来找我袁术便是!”
“伯羽,你这是得罪宦官了?”
曹操理智些,不像袁术这般,上来便是如何如何。他知道,以王苍列侯的身份,就算是得罪了三公九卿,亦不会像现在这般,一脸为难。
除非...除非是得罪了宦官。像自己先前一样...
王苍感激的看了左右一眼,有些神秘的低声道:“不知二位兄长可知前汉高后之事?”
“哦?”
曹操似乎听懂了,但没有出声。
袁术平日里不治经学,更不要说高后之时,距今已有三百余年。她的生平,做过事情多了去了,袁术哪里知道是哪一件,当即喊道。
“伯羽,明说便是!你我之间,何须藏着掖着。”
“掖...”
曹操自言自语的重复了几遍。但声音不大,只有他一人听得到。
“相传...吕后病逝,是因为外出祓祭归来,被一条...”
“大黑狗!”曹操忽然大声叫道!
雾晁!
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王苍吓得站了起来,赶忙扫视一眼左右,安抚道:“此事切勿声张,孟德兄!”
曹操自知失态,尴尬的笑了几声,端起案几上的冷酒就喝了起来。
王苍见状,也停住了话头,给似乎知道王苍要说什么的曹操与还蒙在鼓里的袁术二人一个缓冲的时间。
趁着这一小会儿的功夫,王苍用引火物将小铜炉下的木炭升起。
没过多久,小铜炉上方,沁人的酒香与烟雾交织在一处,缓缓钻入三人鼻中。
说起来,作为汉末印象中的头部代表人物,曹操好学,且机敏。其家族,亦是现今一流的官宦家族,这个自不必多说。
本朝私学之风盛行,曹操家中,一应通学的古籍经典不在少数。加上他与蔡昭姬之父,即蔡邕交好。南宫的东观,曹操亦没少往那边跑。
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提太史公的《史记》与班氏所着的《汉书》了。
其实,本朝有自己的官方史书,即《汉记》。后世也叫《东观汉记》。
蔡邕等人参与编纂史书时,一应前汉及三代之时的古籍资料,自然没少研究。
曹操之所以后来能在文学和军事、政治、书法方面取得如此之大的成就。
一方面,离不开自己的努力与家族的培养。另一方面,便是东观内的古籍手稿与蔡邕等大儒的帮助。
是以,王苍刚才所讲那事,曹操从他说了个开头后,便知后文。
“伯羽,此事牵连甚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吾等切勿复言...”
仰头灌下一杯酒,曹操重重的将酒杯砸在案几上,眼睛有些发红的低吼道:“说来可恨,现今宦官的权势还是太盛,且隐忍几年...”
听到这话,袁术只觉一头雾水。你曹孟德不也是宦官之后吗?
宦官权势盛,对你曹孟德的好处不是更大些吗?
可是看曹操与王苍彼此相视许久,显然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可他袁术还没听明白啊!
一时间,袁术大为不快!
“说话便说话,说一半便不说了,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说完,袁术脸上已然浮现出些许怒气!
王苍刚想开口,曹操就单手虚压,示意其先别急。
清了清嗓子,曹操缓缓开口道:“前汉高后八年春三月,相传出宫祓祭归来的吕后在经过轵(zhi三声)道亭时,看见路旁有一条大黑狗忽然蹿上来,然后径直撞到她的腋下。”
“彼时现场大乱!”
负责侍卫的郎中骑兵与宦者、郎官去追时,却怎么都找不着这大黑狗的身影。”
袁术听得昏昏欲睡,更加不懂了,问道:“那这与伯羽所说之事有何关联?”
曹操无奈的看了袁术一眼,说道:“后高后卜之,得到的卦象为赵王刘如意作祟...”
“然后呢?”
曹操愈发无奈了,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袁公路这厮,怎的还听不明白?
难道真要自己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
“后来高后腋下发痛,不过几月的时间,便病逝于未央宫!”
“那这又与今日之事,有何...”
“他母的!大黑狗!赵...”
袁术嗓音大,赵字还没说出口,便被曹操一把捂住口鼻,不让他接着往下说了!
这时的袁术也反应过来,额头冷汗直冒,哆哆嗦嗦的问道:“孟德,伯羽,你们适才所说,莫非是...”
王苍与曹操都没说话,俱皆直直的看向袁术,默默的点了点头。
“嘶!”
袁术倒吸一口凉气!
确实,此事为何如此之巧!
赵忠献狗,还是大黑狗!赵忠姓赵,赵王刘如意的赵!黑狗撞高后,黑狗绕刘宏跑,而后...
而且,前些日子死的王美人,好像就来自赵...赵国邯郸!!!
脑中浮现出王美人化身黑狗的画面,再结合适才曹操所说之事,袁术看王苍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说起来,本朝之人,最是笃信这些。哪怕是往前走几千年,往后走几千年,信这些的依然不在少数。
何况,此情此景,还有过先例!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对得上!
“呼!”
脑中头脑风暴一阵过后,袁术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面色复杂的看向王苍,说道。
“伯羽,你加的这两百户食邑,少了!”
王苍一愣,回道:“护卫陛下,乃是分内之事。能侥幸得到两百户食邑,已是陛下对苍的极尽恩宠了。”
袁术觉得不够,这可是泼天的功劳的!
这事,谁懂得?
我袁术懂!
但袁术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将自己推理的“真实情况”说给王苍听。
因为,他怕王苍骤得富贵,一跃而居于他之上!
至于王苍,他倒是没有在此事上做过多的纠结,口中叹息道:“说起来,将赵常侍的黑狗打杀后,我已经几日未曾睡过好觉了。”
“生怕不知何时,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曹操闻言,心中太明白王苍的顾虑了。加上王苍因为此事,被加封了两百户的食邑。
虽然不多,但以赵忠向来以骄横霸道,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事怎么可能会就此善罢甘休呢?
“伯羽,依我看,你还是尽早到州郡任个一官半职,也省得每日提心吊胆为好。”
“到了地方州郡,就算是赵忠权势再大,也奈何不了你。大不了,你就辞官归家,再等起复就是。”
“毕竟,咱们年岁都不大,熬得过赵忠...”
对于曹操说的这番话,王苍如何不知,如何不懂。
君不见,后世人们熟知的曹操,不也是几度弃官归家,再几度起复的吗?
但王苍会选择这种生活吗?
那定然不可能!
曹操什么家世,自己什么家世?
如若现在就这么回到了云中,日后最多也就是与南匈奴人和鲜卑人打打交道。
想要起复?
可以啊!
别人任郡守、国相、中尉、刺史、州牧的时候。你要么被丢去某个偏鄙州郡,做个三百石的小县县令,或者做个两百石的县尉。要么就是如董卓一般,给你丢一个比两千石的西域戌己校尉做。
那么,问题来了。你接不接?
加上云中这块地方,自己再怎么能动员,再怎么发展,也是发展不起来的!
要发展,还得是深耕那几个富庶的区域。即关中、河北、中原、青徐这几个地方。
至于并州,确实是表里山河,可防得住别人进来,但也能防得住你出去。除非自己搞点大的...
当然,肯定会有人说,加上汉中的巴蜀不是挺好的吗?
王苍以他那浅薄的经验够告诉你,一辈子的困兽犹斗罢了。除非天池大泽能够再来一次大地震给它将河道震回来了!
说回正题。
王苍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孟德兄好意,苍心领了。”
曹操见王苍有自己的想法,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没有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