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的烛火摇曳，将卓青麟的影子投在泛黄的舆图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帐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军营里的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巡夜士兵甲胄摩擦的轻响，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
卓青麟将最后一份卷宗合上，指尖在“西荒”二字上轻轻点了点。
闻苍松的五行偏师明日便要拔营，一万五千名精挑细选的锐士将作为先锋，踏入那片终年被瘴气笼罩的群山。他想起闻苍松今日领命时眼中的光，那是属于武者对未知战场的渴望，也是属于军人对拓土开疆的执念。
“君上。”帐帘被轻轻掀开，李存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那柄重逾百斤的破阵刀。
月光从他身后涌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影子，“玄甲重卫已整训完毕，四千锐士皆已达到二阶中品，甲胄兵刃明日便可悉数配发。”
卓青麟转过身，看向这位亦师亦友的猛将。李存孝的气息比三个月前更加沉凝，周身的气血如同蓄势待发的火山，只需轻轻一触便会喷薄而出。他知道，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勇将，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巅峰时的战力。
“辛苦你了。”卓青麟递过一杯热茶，“青牛没给你添麻烦吧？”
李存孝接过茶杯，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弧度：“那夯货倒是肯下苦功，今日与三百锐士切磋，竟未落下风。只是性子有点急，若能沉下心来，三年之内有望踏足先天。”
卓青麟闻言轻笑。他这位二哥，虽脑子不好使，但自小便是这副火急火燎的孩童性子，当年在交河县时，为了抢一个糖葫芦，能追着县里的货郎跑三条街。如今虽已成了统领四千重卫的将领，那份赤子之心倒是半点未改。
“对了，”李存孝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日前收到的，从榕湖县寄来的，送信的斥候说，是一位姓贾的姑娘托他转交的。”
卓青麟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接过信笺时竟有些微微发颤。信笺上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那是贾钥最喜欢的熏香。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一如她本人般清丽温婉。
“青麟亲启：见字如面。榕河已是深冬，昨日落了今年第一场雪，院中那株腊梅开得正好，想起你说过最喜欢梅花的风骨，便折了一枝插在瓶中，可惜你不在身旁，不能共赏。”
“昨日爸从卓山将妈和小姑接来了榕湖，家里可热闹了。他总念叨着你，说你如今成了大人物，可千万别学那些骄横的勋贵，忘了本。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从来都是那个会把省下的米粮分给乞丐的少年。”
“前几日明教的信使来过，说你在九峰山打了大胜仗，整个沣原地区都在传你的事迹。兵部老祖宗还特意让人给咱家挂了块‘将星闪耀’的匾额，惹得街坊邻居都来道贺，诚新太爷乐得合不拢嘴，连夜给你做了件新锦袍，说等你回来时穿正好……”
字迹写到这里，忽然有几处晕开的墨痕，像是被泪水打湿过。卓青麟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片模糊的字迹，眼眶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他仿佛能看到贾钥伏案写信时，强忍着思念的模样，看到她提起家人时温柔的笑，看到她写下那句“等你回来”时，眼中闪烁的期盼。
“……军中苦寒，你要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也莫要总想着冲锋在前。我在榕湖等你，等你回来，陪我看腊梅，陪爹爹说说话，陪诚新太爷下下棋，陪娘说说唠唠嗑；孩子们在朝阳峰也好，涛子紫阳已入门，玉儿修九阴，进步神速……勿念。钥字。”
最后那个“钥”字，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将纸戳破。卓青麟将信笺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日思夜想的人近一些。归乡的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整个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君上？”李存孝见他久久不语，轻声唤道。
卓青麟深吸一口气，将信笺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收好。他的眼中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那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容错辩的急切。
“明日我便启程回榕湖。”卓青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他已经下定决心，没有丝毫犹豫。他看着眼前的李存孝，郑重地说道：“军中诸事，就拜托你与关铎共同执掌了。五行偏师的粮草补给，一定要按时送到，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李存孝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他深知这次任务的重要性，也明白卓青麟对他的信任。他回答道：“君上放心，我定会办妥。只是……你只带玄甲重卫吗？”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卓青麟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不必。我一人便可。轻装简行，这样可以更快地抵达榕湖。”他的决定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他不想因为过多的随从而耽误行程。
李存孝沉默了片刻，然后关切地说：“这么着，我陪你回去吧，正好你这次回去办婚礼，我去讨杯喜酒！”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似乎对这场婚礼充满了好奇。
卓青麟笑着回望了一眼李存孝，这个亦师亦友的人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给他带来温暖和支持。他欣然答应道：“行，那就一起吧。正好介绍我家人给你认识。”
他知道，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寻常的马匪流寇根本不是对手。先天武者的速度，足以让他在三日内横跨千里，抵达榕河县。他不想再等了，一秒钟都不想。
次日天未亮，卓青麟便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将那枚刻着“钥”字的玉佩贴身戴好。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在帐外留下一封手令，便与李存孝一人牵着一匹快马，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
马蹄踏过结着薄霜的土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卓青麟催马疾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将沿途的景物都拉成了模糊的残影。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路过炎阳城时，他看到辛然正带着几名老兵，在城门口张贴告示。那位曾经的烈火旗主，虽然依旧眼覆黑巾，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从容。看到卓青麟的身影，辛然微微一怔，随即躬身行礼：“主上。”
“不必多礼。”卓青麟勒住马缰，“城中一切安好？”
“安好。”辛然的声音带着笑意，“五行旗的家眷们都安置妥当了，学堂里的孩子们还在念叨您呢，说要等您回来，教他们练剑。”
卓青麟心中一暖：“替我向他们问好，等我回来，定不食言。”
他没有多做停留，策马穿过城门，继续向北疾驰。越往北走，空气便越发寒冷，路边的积雪也渐渐厚了起来。他想起贾钥信中说的那场雪，想起那株开得正好的腊梅，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三日后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榕湖县的城墙上，给古老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卓青麟牵着马，站在城门外，看着那熟悉的城楼，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三年了。
三年前，他从这里离开，带着一身稚嫩和满腔热血，踏入了这波澜壮阔的江湖。
如今归来，他已是手握十五万雄师的关麟军团统帅，已是勘破先天、打通天地桥的先天武者。可站在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穿着粗布麻衣、会因为贾钥一句夸奖而脸红半天的少年。
守城的卫兵显然不认识他了，只是警惕地打量着这两个牵着骏马、气度不凡的陌生人。卓青麟没有在意，只是笑着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卫兵：“劳烦通报，卓青麟归家。”
卫兵接过令牌，看到上面刻着的“关麟”二字，顿时脸色一变，连忙躬身行礼：“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卓帅归来，这就为您开门！”
城门缓缓打开，卓青麟牵着马，一步步走了进去。熟悉的青石板路，熟悉的吆喝声，熟悉的酒香……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却又似乎有些不同。街上的行人看到他，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打量，眼中带着好奇和敬畏。
他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径直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转过街角，那座熟悉的小院便出现在眼前。院墙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院门口的那棵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灯笼骨架。
卓青麟的心跳得飞快，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
木门发出一声悠长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静好。院子里，一个穿着素色棉袄的身影正站在腊梅树下，伸手轻轻拂去枝头的积雪。夕阳的金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听到门响，那身影猛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贾钥手中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怔怔地看着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眶瞬间红了。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哽咽堵在喉咙里。
卓青麟看着她，看着她眼角新增的几丝细纹，看着她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轻轻的呼唤：
“钥儿。”
贾钥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朝着卓青麟跑去，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仿佛要将这三年的思念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要再过些日子才回来……”
卓青麟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怀中温热的身躯，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兰花香。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想你了，一刻也等不及了。”
院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位老人。卓父卓振东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卓母用围裙擦着眼泪，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笑。
卓青麟松开贾钥，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到父母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爸，妈，孩儿回来了。”
卓父颤抖着伸出手，抚上儿子的脸颊，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卓母连忙将他扶起，上下打量着他，心疼地说：“瘦了，也黑了。快进屋，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这位就是李将军吧，快，快进屋，万分感谢你对青麟的帮助！”卓父一手拉着李存孝的手，就往屋里带。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温暖的屋子里。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卓青麟给父亲倒上酒，给母亲夹菜，听着贾钥讲着榕河县这三年的变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看着贾钥温柔的侧脸，看着父母欣慰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年来的浴血奋战，这一切的荣耀与功勋，都抵不过此刻的人间烟火。
窗外，那株腊梅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枝头的梅花开得正艳，散发出清冽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里，也弥漫在卓青麟的心头。
他知道，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宿。无论他在外面经历了多少风雨，立下了多少战功，这里永远有一盏灯为他而亮，有一个人在等他归来。
夜渐渐深了，卓青麟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贾钥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递到他的手中，轻声道：“在想什么呢？”
卓青麟接过茶杯，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说：“在想，明天带你去看雪景。”
贾钥靠在他的肩上，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好啊。”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温馨的剪影。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夫的梆子声又一次响起，一切都那么宁静而美好。
卓青麟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会守护好这份美好，守护好他的家人，守护好这片他深爱的土地。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都会像那株腊梅一样，傲然挺立，永不弯折。
因为他知道，他的身后，有他想要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