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眼前的废墟唉声叹气,“哎!可惜了,这些天又白干了。”
熊奎也摇了摇头,“是啊!这可都是老子出生入死赚的钱呐!”
侯勇望着远处忙碌的人群,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我的梦想啊!又要泡汤了!”
李海波捏着半截香烟的手指顿了顿,烟灰簌簌落在焦黑的地面,“嗯!啊~!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呢?你们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他转头看向三个兄弟,眼里满是疑惑。
杨春把烟头狠狠插进土里,直起腰说道:“你之前不是问我们赚了钱有什么打算吗?”
李海波弹了弹烟灰,回忆瞬间被勾了起来,“是啊!你说想开餐馆,猴子想当包租公,瞎子想当地主的!”
杨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声音里满是憧憬,“上次在松鹤楼吃饭,余队长他爹不是说买下松鹤楼花了三万来块大洋吗?
我们三个合计了一下,觉得瞎子当地主的梦想不靠谱,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佃户难寻,收成又没保障。
不如一起合伙买下一栋楼来开餐馆,地方都找好了,在公共租界。”
他掏出皱巴巴的纸,上面潦草地画着建筑轮廓,“虽然不是主街道上,但是地方宽敞,有三层楼,比松鹤楼还大,门面也比松鹤楼大。”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只要四万多大洋就能买下来,本来想找你一起,四兄弟合伙买下来开餐馆的。”
李海波直起腰,看着兄弟几人道:“好事,我可以入股啊!钱不够我还可以多出一点!
咱们四人兄弟一体,齐心协力,还怕开不成一个餐馆?”
杨春却默默看向孤儿院,“可现在开不成了!”
李海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头瞬间拧起,“怎么地?”
“你看不见孤儿院都烧了呀?”杨春突然提高声调,“那些孩子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晚上就蜷在断墙根底下,你忍心?”
熊奎也梗着脖子道:“就是,孩子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不会想让孩子们露宿街头吧?
咱们就算铁石心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罪。”
侯勇指向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住都还可以先将就一下,毕竟现在是夏天,但冬天怎么办?
而且现在最迫在眉睫的是粮食,几百口子人呢,你难道忍心看着几百个嗷嗷待哺的孤儿饿死冻死?”
李海波后退半步,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兄弟们,“不是~你们难道还想靠我们几个人就重建孤儿院呐?
这得多少钱?得多少人力?”
“不然呢?现在什么情况你看不出来吗?”杨春指向正在用破布包扎伤口的吴伯,老人灰白的头发上还沾着煤灰,“那些达官贵人捐完物资就作秀走人,指望他们?不如指望老天下金条!”
熊奎,“就是,大不了多接一些任务,多杀几个鬼子汉奸!杀一个够孩子们吃半个月,杀十个就能盖间新房!”
李海波尖叫道:“你让我上哪去找这么多赏钱的鬼子汉奸给你们杀?
不对......你们这想法就不对。
做慈善得量力而行,哪有倾家荡产做慈善?
孤儿院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谁也不愿意看到,但是重建孤儿院不是几个人就能干成的事情,是全社会的事情。
我们应该号召所有善良的人来一起重建孤儿院,哪有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的!”
几人面面相觑,熊奎挠着后脑勺,“波哥,那你说怎么办?”
李海波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探进内袋,掏出一大沓裹着体温的法币。
他重重地将钱塞进杨春掌心:“捐钱,这钱你拿去给院长,就说是我们兄弟的一点心意。”
杨春捏着钱,声音发涩:“这点钱也不够啊!”
李海波抬手抹了把脸,“不够我们就把这个月工资捐了,再不够把下个月工资也捐了,再不够把下下个月工资也捐了。
但真不能把所有身家都捐出去。咱们得留条活路,才能继续帮他们!”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轰鸣的引擎声。
几个人转头望去,只见尘土飞扬间,数辆墨绿色卡车组成的车队蜿蜒而来。
卡车门板哐当落地,二十多个头戴草帽的工人跳下车。为首的壮汉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腰间别着卷尺,他大步走向吴伯,粗粝的手掌紧紧握住老人布满裂口的手。
简短交谈后,壮汉挥臂大喊一声,工人们立刻从车厢里卸下成捆的帆布、木桩和麻绳。
这边正忙碌着,碎石路上突然传来木轮车的吱呀声。
几名头戴白帽的修女领着二十多个裹蓝布头巾的妇女,推着装满陶罐的小推车拐进院门。
“孩子们,开饭啦!”院长挥动着烧焦的蒲扇当指挥棒,原本蔫头耷脑的孩子们瞬间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
修女们掀开陶罐木盖,蒸腾的热气里飘出红薯与糙米的香气,有个小姑娘踮着脚张望,被粥香勾得直咽口水。
孩子们还没领完饭,陆陆续续又有人踩着满地瓦砾走来。戴圆框眼镜的先生抱着一摞书和铅笔;挑着扁担的老农掀开蒙布,露出两筐带泥的土豆;穿旗袍的妇人怀里抱一些旧衣服。
院长布满愁容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眼角的皱纹里都沁着难得的轻松,在门板搭成的长桌上仔细登记每一笔捐赠。
钢笔尖在毛边纸上沙沙游走,将善意化作一行行歪斜的字迹,偶尔抬头望向欢闹着分粥的孩子们,眼睛里泛起湿润的光。
李海波拍了拍杨春的肩膀,看着院门口不断涌进的人群,语气笃定,“你们看,好人还是挺多的,所以你们该买楼就买楼,该开餐馆就开餐馆。
孤儿院的事,尽自己的能力出钱出力,但真没必要倾家荡产!
板鸭,愣着干嘛?把这些钱给院长拿去呀?”
“啊!哦哦!”杨春这才如梦初醒,攥着法币的快步穿过正在搭建帐篷的工人,将钱轻轻放在登记桌的一角。
熊奎挠着后脑勺笑出声,露出一口大白牙,“波哥,我感觉你就是个铁石心肠,不过我觉得你说得对!
我以后一有空就和板鸭一起过来帮忙,等咱们餐馆开起来,每天给孩子们送两锅热乎的!”
侯勇摘下帽子扇着风,“我也这么觉得!
咱们只有把餐馆开起来,才能赚更多的钱,以后还能帮更多忙。”
李海波撇了撇嘴,心里暗暗骂道:“特么的,搞得老子像坏人一样。”
杨春将钱交给院长后,四人匆匆赶回76号特工总部。
刚进大门,就看见涉谷曹长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李海波的办公桌上,锃亮的军靴随意踩在凳子扶手上,手里把玩着茶盏,沸水冲开绿茶时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鹰隼般的眼睛。
李海波朝三个兄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回避。
他整了整领口,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踩着皮鞋踏进办公室,“哟!涉谷太君,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啊?”
涉谷曹长重重将茶盏掼在桌上,板着脸盯着李海波,三角眼里寒光闪烁,“李桑,你地,不够朋友地干活!”
李海波立刻佝偻着腰凑近,“诶呦!您这话从何说起呀?我可是把您当亲兄弟还亲呐!”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却警铃大作——今天没得罪这小鬼子啊?
涉谷曹长瞪着三角眼死死盯着李海波,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你地,发财地不叫我!”
李海波后背瞬间绷紧,却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没发财呀!”
“我地听到了,你地,昨天松鹤楼喝酒,你和余队长说一起发财地干活!”涉谷曹长一副我早已看透一切,你别想骗我的表情。
李海波恍然大悟,心想:狗日的,我还以为昨晚你喝醒了呢,原来在偷听我们讲话。
但却平静地说:“哦!您说的是那个呀!”
他故意压低声音,朝门外鬼鬼祟祟张望,“那不是我的生意,是山本太君和小泉太君的生意,我和余队长只是跑腿的!”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竖起两根手指比划。
涉谷曹长的三角眼骤然瞪大,“两位长官的生意?那算了!”他慌忙起身整理军装,刚才的凶相荡然无存。
李海波趁机拉过椅子,殷勤地给涉谷曹长斟茶,“怎么,涉谷君也想参与吗?”
涉谷曹长慌忙摆手,“不不不,长官地生意,我地不参与!”
李海波,“其实你也可以参与!”
涉谷曹长慌忙站了起来,三角眼瞪得滚圆,“不不不,长官没有邀请,我地不参与!”
李海波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人重新按进藤椅里,“你听我说。”
他压低声音,指尖敲了敲桌面,“我和余队长做的生意,是帮宪兵司令部处理罚没的违禁物资。
这些物资要成功卖出去,肯定得运去上海,宪兵司令部会给开特别通行证。到时候......”
他拖长语调,“余队长可以把你的物资也一起带出去,这不就来钱了?”
涉谷曹长叹了口气,“可是,我地,没有物资!”
李海波嗤笑一声,指了指后面的76号主楼,“你没有,76号有啊!
76号罚没的物资数量虽不多,利润却高得很。
你去找两位主任要,就说想为大东亚共荣出份力,出价收一批。”
涉谷曹长猛地站起身,“哟西!我地,找张处长地干活!”
他踢翻脚边的废纸篓,踩着文件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李海波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
嗯!送上门的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