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七月初二,1628年8月1日。
闽南的暑气正盛,旧镇港内帆樯林立,往来商船络绎不绝,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夹杂着码头的喧嚣,一派繁盛景象。
郑芝龙的旗舰“长鲸”泊于港心,船身巍峨,旌旗招展,彰显着主人如今在东南海疆的赫赫威势。
午后,一艘快船破浪而来,径直驶向“长鲸”,船头一名官府装束的差役高声呼喊:
“郑相公!福建抚台有令,游击将军卢毓英大人已在来旧镇港的途中,特来为大人传招安之讯,恳请大人前往接引!”
郑芝龙正与李国助、许心素,及一干郑氏宗亲在船舱内议事,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压抑多年的期待终成现实,脸上露出难掩的喜色。
“来得正好!”
他猛地站起身,转向郑芝鹏,沉声道,
“芝鹏,你去接引卢将军到船上来,务必恭谨,不得有半分怠慢!”
郑芝鹏当即领命而去。
船舱内,李国助故作好奇,看向郑芝龙问道:
“义兄,这卢毓英是何许人也?竟能当此招安使者的重任?”
郑芝龙哈哈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
“贤弟有所不知,这卢毓英乃是福建水师的游击将军,本事可不一般。”
“去年七月,他随俞咨皋与我交战,被我生擒活捉,我念其是条好汉,便放了他。”
“想必是感念我不杀之恩,此番才主动请缨来做招安使者。”
“大哥说得没错!”
一旁的郑芝虎性情刚直,忍不住插话补充,
“这卢毓英可不是寻常将领,昔年跟着戚继光将军抗倭时,便屡立战功,在东南一带颇有威名。”
“能打败这样的人物,大哥的能耐可不是吹出来的!”
李国助心中了然,作为穿越者,他对卢毓英的过往与此次招安的来龙去脉早已一清二楚,却依旧配合着点头赞叹:
“原来如此!既能追随戚少保抗倭,又能得义兄另眼相看,想必是位智勇双全的人物。”
约莫两个时辰后,郑芝鹏带着一名身着戎装、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登上“长鲸”号。
那将领身形挺拔,虽已年过半百,却依旧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正是游击将军卢毓英。
郑芝龙连忙起身相迎,拱手笑道:“今日何幸得将军驾临,实慰芝龙素愿!”
卢毓英亦拱手回礼,语气平和却不失稳重:
“弟老而无能,前荷将军不杀之恩,至今感念。”
“回到中左所后,俞都督将我申报失机,险些获罪。”
“迩蒙泉州王府尊详请抚台,抚台深知将军素有归诚之心,便委弟前来招安。”
“我已将将军的衷曲一一剖明,抚台甚是欢喜,特命我转告将军:”
“着将军退师海外,日后立功之日,定然保题举荐,决不负将军归诚之意。”
郑芝龙闻言,脸上喜色更浓,再次拱手谢道:
“此皆将军游扬之德,异日自当厚报!还须烦劳将军婉回抚台,恳请通行各处关卡,庶使我的将士们便于采买粮食,安稳过渡。”
“此乃自然之理。”
卢毓英点头应允,随即话锋一转,
“但将军亦当严饬麾下诸人,日后登岸不得放纵滋事,以免累及声名,辜负了抚台的信任。”
“谨受大教!”郑芝龙恭敬应下,当即吩咐摆下宴席,款待卢毓英。
席间,卢毓英的目光忽然落在李国助身上,凝视片刻后,眼中露出几分诧异与不确定,开口试探道:
“这位公子看着面熟,莫非是——李国助公子?”
“正是在下。”
李国助拱手答道,心中愈发疑惑,他分明未与卢毓英有过直接交集,对方竟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实在出人意料。
“果然是李公子!”
卢毓英恍然大悟,笑着说道,
“天启四年,公子代表令尊李旦先生,前来为福建官府与荷兰人斡旋澎湖争端时,我曾在风柜尾的红毛城见过公子一面。”
“彼时公子作为第三方代表出席谈判,言辞有度,进退有方,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李国助这才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当日事发仓促,未能与将军深谈,倒是失礼了。”
“何来失礼之说。”
卢毓英摆了摆手,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
“只是我听闻,令尊李旦先生与郑相公早已反目成仇,为何公子今日会在此处?”
郑芝龙与许心素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默契。
李国助微微一笑,坦然说道:
“将军有所不知,我爹与义兄反目成仇之事,不过是我们演的一出戏罢了。”
“义兄早有归诚之心,只是想以战促诏,积累足够的筹码,谋求一个合适的名分。”
“而家父常年与福建官府有官商贸易往来,若与义兄太过亲近,恐遭人非议,影响贸易大局。”
“无奈之下,才想出这反目成仇的计策,让家父与义兄暂时撇清关系,也好各自行事。”
“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卢毓英闻言,脸上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反而抚掌笑道,
“说来也巧,令尊麾下的永明镇,前些时日因朝鲜安州大捷,已然得了朝廷的册封。”
“如今公子与令尊,可算是彻底都是官府的人了,郑相公很快也会入官府,真是可喜可贺!”
李国助心中一暖,没想到永明镇的消息已然传到福建,点头道:
“多谢将军告知,能为朝廷效力,正是家父与我所愿。”
此时,卢毓英的目光又转向一旁的许心素,仔细打量片刻后,惊讶道:
“这位莫不是心素兄?当年你我一同在俞都督麾下效力,我还以为你守厦门时已然战死,没想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你,莫非你已投了郑相公?”
许心素笑着起身拱手:
“卢兄别来无恙!不瞒你说,我本就是李旦先生与福建官府官商贸易的代理人。”
“后来大哥有意让郑相公接替我的位置,而郑相公志在高远,一心想以战促诏,谋求更大的前程,我便索性配合他演了这场戏。”
“以往战场上,我与郑相公麾下其实都是互相放水,从未真正死战,不然我也活不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