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
谢苗皱着眉头,几秒后,他猛地想了起来,压低声音惊呼。
“就是那个……沙皇康斯坦丁和卡列尼娜皇后的女儿?那个小公主?”
“对。”
尤里神父的声音沉闷。
“帝国的公主,娜塔莎·伊戈尔……”谢苗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不是死了吗?在8年前的剧场爆炸案中和皇后卡列尼娜一起死了。”
尤里神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似乎给了他一些说出真相的力气,他回答道:
“她没有死,她现在改名叫珂尔薇·南丁格尔。她和希斯顿帝国的那个洛林亲王,现在正被尼古拉的宪兵全城追捕。人,现在就藏在我的教堂里。”
谢苗倒吸了一口凉气,被这信息的冲击力震得半晌说不出话。
他消化了一会儿,才盯着尤里,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尤里神父没有立刻回答。他又猛灌了几口酒。酒精让他的脸颊泛起红晕。
他抬起手,用力抹了把脸:
“这个孩子,她很好,非常善良。她长得太像她妈妈卡列尼娜了,尤其是那双眼睛……”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我曾经那么深爱着她的妈妈,但我也无比痛恨她的父亲,康斯坦丁!是他从我身边夺走了卡列尼娜!”
谢苗看着好友这副模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么多年来,我问了你无数次了,你始终不肯告诉我,你当年从北极熊口中活下来,回到首都究竟干了些什么?我从流放地被释放之后,问了你那么久,你都不肯说。”
谢苗和尤里原本是战友,作为战俘被释放回国,随后一同接受审判,被流放。
在流放的过程中,有一次押运土豆,队伍遭受到了北极熊的袭击,很多人都死了。
尤里当时也在押运队伍里,谢苗在营地里听说了这场悲剧,非常悲伤,以为尤里死了。
后来,听说首都发生了刺杀沙皇的爆炸案,很多流放犯被得到了释放。
谢苗想不到尤里居然还活着,把他从流放地接到了首都的生活。
而他也得知,刺杀沙皇的爆炸案,居然是尤里策划的。
谢苗问了尤里很多年,尤里却始终不愿意说出年自己策划的爆炸案的细节。
今天谢苗终于是忍不住了,借着酒劲,非常严肃的询问道:
“尤里,当年……在北极熊袭击活了下来之后,你是怎么跑回了伏尔格勒,甚至……甚至策划了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告诉我吧,尤里,我的好兄弟。”
尤里神父看着炉火中最后一点尸体的残骸化为灰烬。他仰头将瓶中最后一点酒灌进喉咙,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开始缓缓的道来:
“谢苗,我的兄弟……你说得对,有些事,是该告诉你了。”
尤里猛灌了一口伏特加,辛辣的液体仿佛灼烧着他尘封的记忆。他望着锅炉里跳跃的火焰,声音嘶哑地开始诉说:
“那时候我还年轻,是个刚晋升的军官我遇见了从乡下来首都求学的卡列尼娜。她那么美,像雪绒花,她聪明善良……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他的眼神变得温柔,仿佛穿越时光看到了那个梳着长辫的姑娘。
“当时红恶魔入侵叶塞尼亚帝国,作为军人要上战场御敌。我向她表白,她也接受了我。我们约定,等打完了那场仗就结婚。可是……”
尤里的拳头骤然握紧。
“就在我奔赴前线前夕,在一次宫廷舞会上,当时的沙皇康斯坦丁……那个养尊处优的混蛋,他也看上了卡列尼娜!”
谢苗屏住呼吸,听着这段尘封的往事。
“身份的悬殊让我绝望。我只是个平民出身的军官,而他是未来的沙皇。我以为卡列尼娜会离开我……可是她没有!”
“她坚定地选择了我,拒绝了沙皇的求爱。我也向她发誓,等击败了希斯顿人,一定回来风风光光地娶她!”
“后来……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们战败被俘,好不容易活着回来,等来的却是军事法庭的叛国罪指控……死刑。”
尤里的声音低沉下去。
“是卡列尼娜……她为了救我,去求康斯坦丁,那个趁人之危的伪君子!他提出条件,只要卡列尼娜答应嫁给他做皇后,就免我一死……”
尤里突然崩溃地大哭起来,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卡列尼娜为了我……付出了怎样的牺牲啊!她本该是我的妻子!我恨!我恨康斯坦丁这个夺人所爱的混蛋!”
谢苗默默递过酒瓶,尤里接过猛灌了几口,继续诉说:
“我被流放极北荒原……我几次冻僵在雪地里,饿得啃树皮,也是在那里,我认识了你,我的好兄弟谢苗。”
谢苗点了点头。“那后来北极熊袭击运粮队的事件,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尤里接着说道:“当时我跟着运粮队押运土豆,队伍遭遇了北极熊,死了很多人,场面很惨……我也差点就死了。”
“当时那头北极熊似乎是想把我作为猎物,打算叼着我回巢穴。我假装晕倒,等待时机,用一只小匕首和北极熊搏杀。我被抓伤了后背,撕掉了一大块皮肉,受了很重的伤。但是我成功杀了那头北极熊,剥下他的皮,用来保暖,靠着他的肉在雪地中艰难的活下去。
“最后我倒在雪地里,眼看着就要冻僵……但当地部落的原住民猎人救了我。”
“我在他们的部落里躲了将近一年,养伤,等我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就开始计划回到首都。我靠着跟原住民学来的本事,在冻土上挣扎了不知道多久……躲避巡逻队。终于,让我找到机会,扒上了一列往南运送皮毛的火车,偷偷回到了伏尔格勒。”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郁:“等我历尽千辛万苦逃回首都……看到的却是卡列尼娜已经成了皇后,还生下了娜塔莎。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我看着冬宫里的灯火辉煌,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我失去了一切!军衔、荣誉、爱情,连做人的尊严都没了!谢苗,你能明白吗?每当看到康斯坦丁抱着卡列尼娜和娜塔莎在阳台上向民众挥手,我心里的仇恨就像这炉火一样燃烧!”
谢苗听得屏住了呼吸,锅炉的火焰在他瞪大的眼中跳动。
他声音干涩地确认道:“所以……这就是你策划了那场震惊整个帝国剧场爆炸的原因?”
尤里沉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扭曲。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没错,就是我。”
“我恨康斯坦丁,我恨不得亲手将他撕碎,让他下地狱!”
“在策划爆炸案之前,我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我想见她……我想见卡列尼娜!我利用以前在军中的人脉,弄到了一套近卫军的旧制服,伪装成侍卫,混进了守备森严的冬宫。”
他的眼神变得恍惚。
“我潜入了皇后的寝宫……当她独自一人时,我出现在她面前。卡列尼娜……她差一点认不我了。”
尤里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流放地的风霜、仇恨的煎熬,早已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看着我,先是震惊,然后……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哭着告诉我,她以为我早就死了!是康斯坦丁告诉她,我和其他被流放的同伴,都死在了北极熊的口中,尸骨无存……”
“她说,得知我的‘死讯’后,她悲痛欲绝,是康斯坦丁一直陪伴她、安慰她……她慢慢地接受了现实,也接受了康斯坦丁的感情,甚至还和他有了孩子娜塔莎。她没想到……我居然还活着,就这样活生生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尤里深吸了一口气,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难以继续。
“我当时……我当时几乎要疯了!我抓住她的手臂,求她,求她跟我离开!离开这个黄金牢笼,离开康斯坦丁!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但是……她拒绝了。”
尤里的声音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变得空洞而绝望。
“她流着泪,摇着头……她说她现在已经有了女儿娜塔莎,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她说我们曾经深深相爱过,但那已经是过去了……她让我放下,让我离开,为了我们彼此都好……”
炉火熊熊,映照着尤里脸上纵横的泪水和刻骨的绝望。
“那一刻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我曾经愿意用生命去爱、如今却属于别人的女人。听着她让我‘放下’我心中所有的爱,瞬间化为了最炽烈的恨!对康斯坦丁的恨!对这个夺走我一切、还让我心爱之人甘愿留下的世界的恨!”
“就是在那天晚上,当我像丧家之犬一样离开冬宫时,我下定了决心,既然我得不到,既然他毁了我的人生,那我就要彻底毁掉他!我要让他也尝尝失去一切的痛苦!”
尤里说到突然扬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在锅炉房里回荡。他眼中充满了血丝,。
“我糊涂啊!我当时真是被魔鬼蒙了心!”
说着,他又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力道大得让他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我居然……我居然真的在剧场里埋下了炸药。我想着要把康斯坦丁,还有卡列尼娜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
他说不下去了,那个恶毒的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窒息和恶心。
“那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我怎么会想到要去伤害卡列尼娜?!我明明是那么爱她……我当时被嫉妒和仇恨冲昏了大脑,居然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我好恨呐!我好恨我自己呀!”
他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深深插进短发中。
谢苗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场爆炸,没能杀死康斯坦丁,却杀死了我最爱的女人。”
说着说着他哭了起来。
“就在演出开始前,康斯坦丁那个混蛋,居然因为临时有紧急公务,离开了剧场!”
“我当时就在剧场对面的楼上观察……看到他站在剧场外面,我……我瞬间就慌了!”
“我后悔了!我像疯了一样想冲进去!我想把她们救出来!我想拆掉那该死的炸弹!”
“但是……晚了!一切都晚了!我刚冲到街角,爆炸就发生了……卡列尼娜……她……她永远留在那里面了……”
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瘫软,他靠着灼热的锅炉壁才能勉强站立。
“但是……我没想到……”
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娜塔莎那个孩子她因为中途跑出来想找爸爸,从后门跑了出来,恰好躲过了那场爆炸她活了下来!而我刚好打算从后门冲进去,正好就遇到了,活下来的娜塔莎。”
尤里的声音低沉下去:“我杀了她身边的侍卫……我带走了她。我让康斯坦丁以为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死在了那场他‘侥幸’逃脱的爆炸里。我要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永远的……活在痛苦和愧疚之中……”
尤里神父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沉重的罪孽感。
他望着锅炉中跳动的火焰,眼神空洞:
“我带走了小娜塔莎。那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只是哭着喊爸爸妈妈……”我看着她那张酷似卡列尼娜的小脸,她是康斯坦丁的女儿,是我仇人的骨血……可她也是卡列尼娜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延续……”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恨康斯坦丁,我恨不得杀了他。但我对着这个孩子,我也无法将她带在身边。每次看到她,都会提醒我,是我亲手杀死了她的母亲,这份愧疚和痛苦,日夜灼烧着我的灵魂。”
“最后……我动用了以前在原住民部落学到的一些巫术和催眠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似乎曾经放过怀表和催眠药剂。
“我抹去了她那晚的记忆,抹去了关于父母、关于身份的所有记忆,我让她变成了一个空白的孩子。”
“然后,我找到了那个希斯顿皮革商,迈耶·南丁格尔。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但他有门路能把人带出叶塞尼亚。我让他和他的情妇收养这个孩子,并把她带到遥远的希斯顿帝国,给她一个新的身份,让她远离这一切纷争和痛苦……从此,帝国的娜塔莎公主‘死了’,活下来的是希斯顿的珂尔薇·南丁格尔。”
说完这段分离的往事,尤里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佝偻着庞大的身躯。
“卡列尼娜死后……我每一天都活在无尽的悔恨之中。我痛恨当时被仇恨蒙蔽、冲动行事的自己,我无法原谅自己亲手酿成的悲剧,我活着的每一刻,都像是在地狱里煎熬。”
“所以……我选择了成为一名神父。我投身于这座教堂,用最艰苦的修行、用对贫苦之人的救助、用日复一日的祈祷和忏悔……来试图赎罪。”
“我希望能洗净手上的鲜血,希望能减轻一丝内心的罪孽……尽管我知道,这可能是徒劳的……”
“我本以为,珂尔薇会在希斯顿平静地度过一生,永远不再回到叶塞尼亚。可命运……终究还是把她送回到了我面前。”
“我该如何面对她呀?我是她的杀母仇人,我是破坏她美好家庭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