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冻森林的夜总带着冰裂的脆响，木屋的火塘烧得正旺，冰火叶的香气混着艾草的暖，在屋里漫开。阿竹刚给念生换好襁褓，就听见霜火发出低低的呜咽，它趴在念生的摇篮边，冰甲上的纹路泛着不正常的灰蓝，喉咙里反复滚出两个字：“妈妈……”
念生也醒了，小眉头皱成个疙瘩，没哭，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小嘴不停念叨着同样的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襁褓上，晕开一小片淡红——那不是普通的泪，是混着微弱魔气的血珠。
“怎么了这是？”阿焰刚从巡林回来，木牌上的火焰花蔫蔫的，像被寒气浸过。他伸手摸了摸念生的额头，入手冰凉，比霜火的冰甲还冷，“不对劲，他的体温在降。”
阿霜正往火塘里添柴，听见动静回头，左眼的蓝光突然刺痛起来。他看见念生和霜火之间，有无数条淡红色的丝线在缠绕，丝线的另一端，竟通向瘴气弥漫的混魔渊方向。“是血脉共鸣。”他声音发紧，翻出老林工的日记，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飞快滑动，“上面写着，母子分离的生灵，在月圆之夜会被‘牵魂咒’影响，思念越重，血脉反噬越烈。”
话音未落，角落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阿木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脸色白得像纸。他怀里还抱着白天没喝完的热粥，瓦罐摔碎在地上，冰火叶混着血珠，在青砖上洇出诡异的红痕。
“阿木！”阿竹扑过去扶起他，指尖触到他的皮肤，烫得惊人——这是中了噬灵雾剧毒的征兆，可阿木今天根本没靠近混魔渊边界。
阿焰的木牌突然剧烈发烫，火焰花的光芒照在阿木的血珠上，血珠竟凝成个小小的骷髅头形状，与混世魔王留下的那颗头骨一模一样。“是残留的魔气。”他攥紧木牌，指节泛白，“混世魔王虽然消散了，但他的怨念附在了噬灵雾里，只要有人情绪波动太大，就会被趁机入侵。”
霜火的呜咽声越来越响，冰甲上的灰蓝纹路开始渗出绿色的血。念生的小脸皱得更紧，血珠淌得更急，嘴里的“妈妈”两个字变得清晰，却带着股不属于婴儿的凄厉。阿竹突然发现，念生的手腕和霜火的脖颈处，同时浮现出相同的咒印——正是“牵魂咒”的符文，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必须找到他们的妈妈。”阿霜的左眼蓝光映出咒印的源头，直指混魔渊深处的“蚀骨洞”，“日记说，牵魂咒的解药是‘生母泪’，只有亲妈真心的眼泪，才能化解血脉反噬。”
阿竹把念生交给苏醒些的阿木（他只是被魔气冲击晕了，并无大碍），抓起墙角的冰纹盾：“我去。霜火是冰魇兽，念生是半魔种，只有我这半精灵血脉能在蚀骨洞走一趟。”
阿焰把木牌塞进她手里，火焰花的光芒裹住她的手腕：“老林工说，这木牌能在魔气里护你心脉。我和阿霜去边界引开瘴气，你抓紧时间。”他摸了摸阿竹的头，像崔爱君当年对她做的那样，“记住，不管看到什么，都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妈妈的爱，比任何诅咒都强。”蚀骨洞藏在混魔渊最深处的岩壁后，洞口被厚厚的冰壳封住，冰壳上爬满黑色的藤蔓，藤蔓的花苞里嵌着人类的指骨，散发着腐臭的气息。阿竹举起冰纹盾，盾面的蓝光与掌心的冰纹呼应，冰壳竟自动裂开道缝，刚好容一人通过。
洞里比想象中暖和，岩壁上嵌着无数发光的晶石，照亮了中央的冰床——白裙女人躺在上面，身体已经半透明，鳞片般的硬壳从指节蔓延到肩膀，她的眼睛紧闭，眼角挂着颗冰珠，迟迟不肯落下。
“是你。”阿竹放轻脚步，冰纹盾在身前护着，“念生和霜火快撑不住了，他们需要你的眼泪。”
白裙女人猛地睁开眼，瞳孔是纯黑的，没有一丝眼白。她看着阿竹，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像骨头摩擦：“我没有眼泪。蚀骨魔动情即死，我若为他流泪，会立刻魂飞魄散。”
阿竹这才看清，她的胸口插着半截骨矛，矛尖泛着黑气，正是混世魔王当年留下的武器。“你一直在用自己的魔气压制咒印，对不对？”她想起念生手腕的胎记，“你把精灵的血脉给了他，又用蚀骨魔的魔气护住他的命，自己却……”
白裙女人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黑色的血：“他不该认我这个妈。混世魔王说得对，我是个连孩子都不敢抱的怪物。”她的目光落在阿竹手里的木牌上，突然愣住，“这是……崔爱君的东西？”
阿竹点头，把念生和霜火念叨“妈妈”的样子说了一遍，说到血珠和咒印时，白裙女人的身体明显颤抖起来，胸口的骨矛竟往里陷了半寸。
“牵魂咒是我下的。”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我怕他忘了我，又怕他太想我……我以为只要他恨我，就能好好活下去。”她指着岩壁上的晶石，“这些是‘忆魂晶’，我把他出生到现在的样子全刻在里面，每天看着……像我还在他身边。”
阿竹走到忆魂晶前，指尖抚过晶石表面——里面映出白裙女人抱着襁褓的样子，她笨拙地给婴儿喂奶，用尾巴（蚀骨魔的尾巴藏在白裙下）卷着绒布给孩子当被子，甚至在他睡着时，偷偷用魔气在他手腕画火焰花。
“你爱他。”阿竹转身，冰纹盾的蓝光照亮女人眼角的冰珠，“蚀骨魔动情即死，可你为了他，硬是撑了这么久。这不是怪物，是妈妈。”
白裙女人的冰珠突然滚落，掉在地上碎成八瓣，每一瓣里都映出念生的笑脸。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鳞片般的硬壳渐渐消散，露出底下苍白却温柔的皮肤：“把这个给他。”她从胸口抽出根银色的发丝，发丝上缠着丝淡蓝的光，“这是我最后的精灵血脉，能压住他的魔性。告诉她，妈妈不是不要他，是太爱他了。”
发丝触到阿竹手心的瞬间，白裙女人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一半融入忆魂晶，一半顺着洞口飘向永冻森林的方向。阿竹捡起地上的冰珠碎片，碎片在掌心化作清水，带着淡淡的暖意——那是蚀骨魔唯一能流的“眼泪”，用魂飞魄散换来的温柔。回到木屋时，念生已经陷入昏迷，小脸白得像纸，血珠在襁褓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霜火趴在他身边，冰甲的裂纹蔓延到心脏的位置，绿色的血浸透了身下的毡布。阿木守在旁边，手里攥着片冰火叶，叶子已经发黑，显然他一直在用自己的体温护着他们。
“来不及了。”阿霜的左眼蓝光几乎熄灭，咒印已经爬上念生的脖颈，“必须立刻用忆魂晶里的影像唤醒他的意识，再用精灵发丝中和魔性。”
阿焰把木牌放在念生胸口，火焰花的光芒护住他的心脏，又将忆魂晶摆在摇篮边，晶石的光芒在墙上投出白裙女人笨拙喂奶的画面。阿竹拆开银色发丝，发丝接触到念生的皮肤，竟自动缠在他的手腕上，与胎记的火焰花融为一体。
“念生，你看。”阿竹轻轻拍着他的小脸，声音哽咽，“妈妈一直在看着你，她给你画火焰花，给你盖绒布，她比谁都爱你。”
念生的睫毛动了动，眼角突然滚出颗红珠，红珠落在银色发丝上，竟化作金色的光，顺着发丝流遍全身。他的小嘴动了动，不再念叨“妈妈”，而是发出模糊的音节：“阿……竹……”
霜火也醒了，它挣扎着爬到摇篮边，用头蹭了蹭念生的手，冰甲的裂纹处渗出淡蓝的光，与念生的金光交织在一起。墙上的影像突然变了，映出白裙女人抱着幼崽霜火的画面——原来霜火的母亲当年难产而死，是她把它从冰缝里救出来，用自己的魔气喂大，早就把它当成了第二个孩子。
“原来你们是一家人。”阿霜的左眼重新亮起蓝光，他看着霜火冰甲的裂纹慢慢愈合，“她不仅是念生的妈妈，也是你的妈妈。”
霜火突然对着空气低吼，声音里没有戾气，只有委屈和思念。念生在这时彻底醒了，他伸出小手抓住霜火的耳朵，又抓住阿竹的手指，头顶的“混-魔”二字在金光中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朵小小的冰火花。
阿木突然指着窗外，月光下，无数淡蓝色的光点从混魔渊飘来，落在木屋周围，光点里藏着白裙女人的影子，她对着摇篮里的孩子挥手，又摸了摸霜火的头，最后化作一道光，钻进念生手腕的发丝里。
“她没走。”阿焰看着木牌上的火焰花与发丝的蓝光缠在一起，“她变成了念生的一部分，永远陪着他。”
第二天清晨，念生的血珠消失了，霜火的冰甲完好如初，连阿木发黑的冰火叶都抽出了嫩芽。阿竹在摇篮边发现了片新的忆魂晶，里面映着白裙女人的笑脸，旁边刻着三个字：“我的宝。”三个月后，念生学会了叫“阿竹妈妈”，每次喊完，手腕的银色发丝都会亮一下，像白裙女人在回应。霜火成了他的专属坐骑，他总坐在它的背上，手里拿着阿霜雕的小冰剑，假装在巡逻森林。
公会战举办了场“共生试炼”，要求三人一组，带着幼崽完成穿越瘴气带的任务。阿竹抱着念生，阿焰举着木牌，阿霜牵着霜火，组成了“冰火队”。
瘴气带里的噬灵雾比往常浓，念生突然指着前方，小手拍着阿竹的冰纹盾：“妈……妈……”盾面的蓝光映出前方的安全通道，正是白裙女人当年常走的路。
霜火顺着通道往前跑，冰甲的纹路与念生的发丝同步发光，将周围的瘴气推开；阿焰的木牌在头顶护着，火焰花的光芒烧掉漏网的黑雾；阿竹则用暖冰术在身后留下冰纹，防止瘴气回流。
通过终点时，评委长老看着他们，突然叹了口气：“我年轻时总以为，血脉是枷锁，如今才明白，它是最牢的牵挂。”他指着念生手腕的发丝和霜火的冰甲，“你看，不管是人是魔是兽，只要心里装着彼此，诅咒也能变成守护。”
试炼结束后，阿竹在忆魂晶里发现了白裙女人的留言，是用精灵文写的：“阿竹，谢谢你让他知道，妈妈的爱从不缺席。我把蚀骨洞的忆魂晶全移到了森林深处，那里会长出一片新的冰火叶，叶子上会带着我的气息——就当我还在陪他长大。”
念生三岁那年，永冻森林的边界长出了片新的冰火叶，叶子的背面有淡淡的牙印，像婴儿咬过的痕迹。阿竹抱着念生站在叶丛中，霜火趴在旁边，念生伸手去够最高的那片叶子，手腕的银色发丝突然亮起，叶子竟自动弯下来，蹭了蹭他的小脸。
“是妈妈。”念生咯咯地笑，小手抓住叶子，“妈妈在挠我痒痒。”
阿竹的眼泪掉在叶子上，叶子突然开出朵花，花瓣一半是冰蓝，一半是火红，花心嵌着颗小小的冰晶，像白裙女人当年没落下的那滴泪。她知道，有些爱从不会消失，它们会变成风，变成花，变成血脉里的温度，在每个思念的瞬间，悄悄说声“我在”。
夜里的木屋，火塘依旧烧得旺，念生躺在阿竹身边，霜火趴在脚边，三人的呼吸渐渐同步。阿焰和阿霜坐在门口，一个擦着木牌，一个雕着冰像，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拼出个大大的“家”字——里面有人类，有精灵，有冰魇兽，有半魔种，有消失的妈妈，也有守护的家人。
原来最动人的共生，从不是消除差异，而是让每个血脉都能在爱里找到归宿，让每声“妈妈”都有回应，让每滴眼泪都落在温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