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子的书房外,两扇木门虚掩着。
顾清辰停下脚步,从门缝里悄悄往里看。
书房内空无一人,但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狼藉。
那本被李夫子盛怒之下拂落在地的《孝经》还静静地躺在地上。
书页散开,旁边还滚落着几支毛笔和一方砚台。
顾清辰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她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钱震云跟在她身后,紧张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顾清辰没有说话,她走到书桌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孝经》捡了起来。
她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拂去书卷上的灰尘,又将散开的书页一页一页地抚平、合好。
然后,她又将地上的毛笔一支支捡起,放回笔筒。
她想去扶那方砚台,却看到地上那滩已经半干的墨迹。
她想了想,转身跑到书房的角落,那里有个水盆和一块布巾。
她将布巾浸湿,拧干,又跑回来,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那块墨迹。
她的动作很认真,很专注。
钱震云站在一旁,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卖力地擦着地板。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李夫子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情景,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本是去山长那里请辞的,说自己才疏学浅,教不了镇国公府的千金。
山长安慰了他许久,让他回来静一静心,莫要因孩子的一时意气而动摇。
他心中郁结难平,回到书房,却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那个把他气得拂袖而去的“小犟驴”,此刻正跪在地上,用她那身崭新的学子服袖子,费力地擦着他自己弄脏的地板。
顾清辰听到声音,动作一僵,缓缓地回过头。
她看到李夫子,小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像是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
“夫……夫子。”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块湿布巾。
李夫子看着她,又看了看被她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和摆放整齐的书卷,眼神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顾清辰低下头,两只小手紧张地绞着布巾。
“夫子,”她鼓足勇气,抬起头,声音比刚才在梧桐树下时还要小,“学生想明白了。”
李夫子眉毛一挑,等着她的下文。
“您说得对,私塾不仅是读书的地方,更是学做人的地方。”顾清辰的目光清澈而诚恳,“学生昨日引经据典,看似占了上风,实则……实则丢了为学之本。”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李夫子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错了,请夫子责罚。”
这番滴水不漏的认错,比任何直接的“对不起”都更能打动一个文人的心。
李夫子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态度恭敬的小女孩,心中的那股郁气,像是被春风吹散的云,不知不觉就消散了。
他想板着脸,却发现嘴角无论如何也绷不住。
这丫头,当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气的妖孽。
“罢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起来吧,地上凉。”
顾清辰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夫子,您……您不生气了?”
李夫子清了清嗓子,努力恢复严肃的神情,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一本书,状似随意地翻看着。
“书房被你弄得湿漉漉的,为师如何能不气?”
话虽如此,可他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顾清辰的身上,那份欣慰,藏都藏不住。
顾清辰见状,立刻破涕为笑,将手里的布巾往钱震云怀里一塞,蹦蹦跳跳地跑到书案前。
“夫子您别气,我这就给您把地扇干!”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一把蒲扇,卖力地对着地上扇了起来,小小的身影,充满了活力。
李夫子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这镇国公府的千金,果然不是寻常的顽劣,而是块需要细心雕琢的璞玉。
他想,或许,教导这样的学生,会比教导十个循规蹈矩的学子,更有趣一些。
“行了行了,别扇了。”李夫子摆摆手,“再扇下去,为师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扇散架了。”
顾清辰停下动作,吐了吐舌头:“夫子,那我可以回学舍了吗?”
“去吧。”李夫子点点头,“记住今日所言,莫要再犯。”
“是!”顾清辰应了一声,拉着钱震云就往外跑,“滚滚,走啦!”
钱震云被她拖着,回头对李夫子行了一礼,这才跟着跑了出去。
两人一路小跑,顾清辰心情大好,嘴里哼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小调,声音清脆悦耳。
“姐姐,你刚才那番话,说得真好。”钱震云跟在她身边,眼中满是佩服,“我都没想到你能想出那么多道理来。”
顾清辰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本小姐可是读过很多书的。”
“可是姐姐,”钱震云有些担忧,“你以后真的不会再和夫子顶嘴了吗?”
“当然不会!”顾清辰拍着胸脯保证,“我顾清辰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两人说笑着走进院子,却看到前方围了一群人,正对着中间的一个孩子指指点点。
“你这个野种,也配在这里读书?”
“就是,你娘跟人苟合生下的杂种,滚出去!”
“看看你那副德行,就是条寄人篱下的狗,还有脸在这里装什么书生?”
那些话语恶毒至极,听得顾清辰眉头直皱。
她停下脚步,朝人群中间看去。
被围在中间男孩,跟她差不多大。
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学子服,料子看起来还不错,显然家境并不贫寒。
可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由那些人辱骂,既不反驳,也不逃跑,甚至连哭都不哭,只是垂着头,神情木然。
“这孩子不会是个傻子吧?”顾清辰小声嘀咕,“穿得这么好,怎么连反抗都不会?”
钱震云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我们走吧,别管闲事。”
可顾清辰却没动,她盯着那个男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个正常的孩子,被人这样羞辱,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喂!”她忽然大声喊道,“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