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原吉听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掌管户部，对于税收一事再熟悉不过。
拿永乐一朝来说，田税占据了税收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由人头税补上。
自古以来人头税都是如此。
至于合理否？
当然不合理。
他心中清楚人头税对于士绅阶级等有钱人来说，这点税是小钱，但是对于底层百姓来说，这点钱可能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对此，百姓躲避人头税的方法也是层出不穷。
隐瞒家中新增男丁；离开家乡，前往朝廷管控相对薄弱的偏远山区，甚至深山老林；投身到有免税特权的豪门贵族家庭为奴，但这样做意味着失去自由身。
但是不合理二字，夏原吉犹豫半天，并没有说出口。
“不合理！”
在夏原吉选择沉默的时候，他身旁的朱棣沉声说道。
陈羽听闻，微微颔首问道：
“对当然不合理，所以老朱，你现在知道为何民间的谣言会像火药一样，一点就着了吧。”
朱棣苦笑道：
“陈兄弟分析的深入，老朱我彻底懂了，只是该用何种办法解决？”
朱棣亲口说出不合理，也就意味着他承认了如今将所有盖世功勋同时进行，是错误的。
可若陈羽没有给出好的改革策略，那他也不会改。
毕竟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自己遭受骂名事小，误国事大！
大明国运正隆，横绝万里，不能因自己名声遭到挫败而停下步伐！
大明强盛万国来朝之路，不能有丝毫影响！
自己耗费民生，只为增强国力，后世之人就算耻于自己，至少也要留下三分敬意！
他要在这永乐一朝，为后世儿孙换来百年和平，与国内百姓休养生息的机会！
陈羽的手指头敲了敲桌面，笑着说道：
“不合理那就让它变得合理不就好了。”
“所以我的对策是，‘摊丁入亩’！”
“摊丁入亩……”朱棣嘴中喃喃自语的轻声念叨着，双眸绽放出了别样的光彩。
陈羽继续说道：“所谓‘摊丁入亩’其实就是把人头税平摊到田地中，从此朝廷征税，只看田地多寡，而不看被征税人家中的人丁，本质就是变相地废除了丁税。”
“历朝历代土地都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根基，但是种地多半要靠老天吃饭，遇到大灾之年，很容易出现颗粒无收的情况，再加上之前就说过百姓家庭的抗风险能力很差，如果家中有人重病急需钱财等，在收入近乎断绝的情况下，赋税就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地税和收入挂钩，遇到灾年或者家庭困难的卖出后，它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人口税无论如何也逃不掉，每年必须交，由朝廷强制征收。”
“而单凭一条摊丁入亩无法彻底解决问题，毕竟如今大明一大半的土地都在士绅阶级手中，所以再加上针对士绅发起的舆论战，直接再加上一个前提，那就是士绅一体纳粮！”
话落，
朱棣脑子轰的一声，震撼无比！
着实是陈羽所提出的策略过于……匪夷所思。
他虽然知晓陈羽拥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能。
可在陈羽提出了摊丁入亩与士绅一体纳粮后，还是对陈羽想常人不敢想，提常人不敢提的样子给深深震撼住了。
士绅一体纳粮如果实施，那就是直接取消了千年以来读书人赖以生存的特权。
古往今来，读书人拼了命的考取功名为了什么？
无非就是靠着功名特权，开始大量积攒家底，然后趁着大灾之年进行土地兼并，从而不断搜刮民脂民膏。
陈羽提出的士绅一体纳粮与摊丁入亩颁布，估计那些士绅都能气的集体跳脚。
毕竟过去的人头税按照人头来收，基本上是由百姓承担。
可如果按照此方法进行改革，那么人头税和土地挂钩，拥有大量田地的士绅自然需要承担更多的税赋。
…
“嘶～”
夏原吉听着陈羽的逆天言论，直接惊的倒吸了一凉气，为全球变暖献出了一份微不足道的贡献。
有那么一瞬间，夏原吉认为陈羽是圣人在世！
士绅一体纳粮前提下的‘摊丁入亩’对平民百姓来说，确实是难得的良策，能大大降低百姓负担。
但是对于士绅阶级来说，却是一个天塌了的坏消息。
士绅阶级大量集中在富饶的江浙一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富饶的条件给予了他们足够的钱财用来求学，从而考取功名；另一方面，江浙地区远离京城，操作空间巨大，天高皇帝远，胆子自然大了几分。
如今陈羽的这两项策略，简直就是砍在了士绅阶级的根基上……恐怕会遭到士绅阶级更为猛烈的反扑！
面对如此好的办法，夏原吉思考良久之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深知改革从来就不是能轻松完成的，必然伴随着既得利益者的损失，后者会拼了命的反对。
而放在如今，也就是士绅阶级定然会拼死反对！
到那时，国家又会陷入到动乱之中……
夏原吉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朱棣，发现自家这位陛下先前的郁闷已经在陈羽不断对税收、民生的抽丝剥茧中，到提出解决政策后，满脸笑意。
他迟疑片刻后，对着陈羽问道：
“陈兄弟，策略虽好……可颁布之后……是不是太冒险了？”
“冒险？”
陈羽当即回应道：
“颁布士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有两个好处：其一解决土地兼并；其二可以让大明国库每年税收至少翻三倍！”
“有这两个一方面稳住国运，一方面充盈国库的利益，你认为以永乐帝的性格会不会心动？”
“永乐帝可不是建文那种软弱的帝王，他完全继承了洪武帝的杀伐果断，永乐帝心动了，那些士绅哪怕不服，但敢用行动来表示不满吗！”
“士绅阶级在永乐帝面前压根就不够看，谈何冒险一说？！”
士绅阶级进行土地兼并，这是刻在血肉里面，无法改变，因为打倒了这个士绅，那么也会有下一个士绅补上去。
但是‘摊丁入亩’的实施，大清已经打过样，可以让土地兼在很长一段时间得到有效控制。
此政策一出，士绅阶级购买土地的热情大大降低，毕竟买的越多，征税也会相应提升。
而且‘摊丁入亩’政策推广后，大清的国库收入成倍数暴涨。
雍正即位之初，大清国库仅有存银800余万两，朝廷做事备受掣肘；等到雍正统治的末期，不到十来年的时间，国库的存银就已经飙升到6000多万两。
改革的成效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雍正积攒了如此丰厚的身家，大清才会有所谓的‘康雍乾盛世’。
否则，按照乾隆大兴土木、奢靡浪费的‘败家子’风格，清朝可能都撑不到19世纪。
不过话说回来，工业革命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乾隆年间了。
如果乾隆当时和来访的马格尔尼团队认真交流一下，能够跟当时的西方学学怎么搞工业革命。
那么靠那些农业收上来的税，乾隆可能压根都看不上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