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萱的指甲深深掐进碎石里，焦糊味裹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呻吟，像是被人攥住了声带的老鸦。
断墙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她侧头望去——未来的自己仰面躺在瓦砾堆里，胸口插着那把刻着半朵梅的匕首，脸色白得像被雨水泡透的纸，只有喉结还在极轻地动，像濒死的鱼。
“你已触及真相，为何还要挣扎？”
苍凉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郑灵萱猛抬头，看见天空裂开道金纹，老君的虚影从中浮起，衣袂无风自动，眼尾的皱纹里像是凝着千年霜雪。
她后颈泛起凉意——这是归墟本源意志的化身，她曾在第三个世界的古籍里见过描述，说它能看透所有轮回的轨迹。
“真相？”她撑着断砖起身，膝盖磕在碎瓷片上，疼得倒抽冷气，“是你们用我的血当线，把我串成提线木偶的真相？”话音未落，未来的自己突然发出嗬嗬的喘息，右手痉挛着抓住她的脚踝。
郑灵萱低头，看见那双眼睛里还剩最后一点光，像快燃尽的灯芯。
“每一次轮回，你都试图改变结局，结果却是越来越远。”
另一个声音从左侧传来。
郑灵萱转头，看见小白从虚空中浮现，半透明的身影裹着黑雾，眼尾的红痣像滴凝固的血。
她的声音里带着怜悯，却让郑灵萱想起第一个世界的雪夜——那时她为救林婉儿中了毒，小白从她意识里分裂出来，替她挡了致命的一掌。
“你以为打败她就能回到过去？”小白指尖拂过未来郑灵萱的眉心，那具身体突然剧烈颤抖，“不，你只是在重复她的选择。三百年前她站在这里时，说的也是‘我要守护想守护的人’；三百年后你站在这里，说的还是同样的话。”
郑灵萱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鞘。
刀鞘上的梅纹硌得掌心生疼，像顾修然当年刻刀时，故意在她手背上按的那个印子。
她想起暴雨里李长风替她挡刀时，血珠溅在她脸上的温度；想起林婉儿为她熬药时，药罐把手烫红了，那姑娘却笑着说“不疼，比被孙二娘的毒针扎轻多了”；想起顾修然埋在第三个世界的墓碑，碑上刻着“爱妻郑灵萱之夫顾修然”——他总说要当她的底气，结果自己先成了碑下的土。
未来的自己突然攥紧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听她的……别……”话音断在咳嗽里，鲜血从指缝渗出来，滴在郑灵萱手背上，烫得像火。
郑灵萱蹲下来，替她擦掉嘴角的血。
这张脸和她一模一样，连左眉尾的小痣都分毫不差，可眼睛里却没有光——那是被轮回磨碎的光，被规则吞掉的光。
她突然笑了，笑声混着废墟里的风声，有点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你看，我连她的眼睛都不想有。”
小白的瞳孔缩成针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会被归墟法则碾碎，连残魂都留不下——”
“我知道。”郑灵萱打断她，慢慢站起身。
断梁在头顶发出吱呀的断裂声，她却像没听见似的，望着远处被烧黑的归墟云纹碎布，“我知道每一次选择都会让我离他们更远，知道守护的代价是被规则反噬，知道最后可能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可那又怎样？”
她摸向颈间的归墟玉坠。
坠子还带着体温，纹路里的金光像活了似的，顺着她的手指往血管里钻。
老君的虚影突然剧烈晃动，声音里第一次有了裂痕：“你要……”
“我不需要改变结局。”郑灵萱打断他，指尖轻轻按在胸口，那里隔着衣襟，能摸到程七给她的归墟残片的轮廓，“我只需要做回我自己。不是规则的棋子，不是轮回的复制品，就是那个会为李长风的血心疼、会为林婉儿的烫伤掉眼泪、会为顾修然的墓碑守一夜的郑灵萱。”
未来的自己突然长出一口气，手从她腕间滑落。
郑灵萱望着那具逐渐透明的身体，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顾修然时，他也是这样笑着说“郑姑娘，在下想当你江湖路的伴儿”。
风卷起碎布，擦过她的脸颊，像谁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断梁终于砸下来时，她摸出怀里的归墟残片。
残片贴着心口，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某种古老的共鸣。
郑灵萱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空，忽然笑了——这次，她要自己选路。
归墟残片贴着心口的瞬间，郑灵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那枚被程七郑重交托的碎片泛着温润的暖光，纹路里的金流顺着血脉窜上喉头，像顾修然从前给她疗伤时，掌心渡来的那缕真气——带着他独有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的血，烫得人眼眶发酸。
“你可知这光芒意味着什么？”老君的虚影在金光里摇晃，声音不再如前冰冷，倒像冬夜老松被积雪压断的枝桠，“归墟残片本是锁魂的链，你偏要拿它当破门的锤。”
郑灵萱望着掌心逐渐蔓延的金纹，想起顾修然在第三个世界临终前，用染血的手替她系紧刀鞘时说的话：“阿萱，你若要撞南墙，我便替你把墙先拆了。”她喉结动了动，指尖轻轻抚过残片边缘的缺口——那缺口的形状，和顾修然送她的玉佩碎痕竟有几分相似。
“我知道。”她抬头时，眼角的泪被金光灼成细雾，“我知道这光会烧穿轮回的茧，知道裂缝里可能有千刀万剐在等我。可比起当提线木偶，我宁愿被千刀万剐。”
话音未落，金光突然暴涨。
碎砖在半空打着旋儿浮起，烧焦的梁柱腾起青烟，连未来郑灵萱的尸体都被裹进光流里。
小白的半透明身影被光刺得向后踉跄，黑雾凝成的裙裾簌簌剥落，她望着郑灵萱的眼神第一次有了裂痕：“你明明……明明可以选更轻松的路……”
“轻松的路？”郑灵萱笑了，金光照得她眼尾发红，“李长风替我挡刀时，轻松吗？林婉儿被毒针扎得浑身青紫时，轻松吗？顾修然刻墓碑时手在抖，却偏要把‘爱妻’两个字刻得最深——他轻松吗？”她突然抓住未来郑灵萱逐渐透明的手，那手凉得像冰，“你看，我们的命从来都不轻松。可就是这些不轻松的事，才让我成了郑灵萱。”
未来的自己嘴唇动了动，郑灵萱读懂了那无声的“谢谢”。
下一刻，那具身体化作万千金粉，融入她心口的残片里。
小白的身影也开始消散，她最后看了郑灵萱一眼，黑雾里的红痣晃了晃，终是没再说话，化作一缕轻烟飘向天际。
“罢了。”老君的叹息裹着风灌进耳朵，他抬手时，天空裂开一道墨色裂缝，缝里翻涌着熟悉的江湖气息——是第一个世界的青草香混着酒坛味，是第二个世界武林大会的刀兵声，是第三个世界顾修然坟前未散的檀香。
郑灵萱望着裂缝里翻卷的光，忽然想起初穿时在破庙避雨，顾修然撑着油纸伞走进来，伞面上还凝着水珠。
他说：“郑姑娘，在下想当你江湖路的伴儿。”后来他确实当了，从三流高手熬到绝世高手，从少年熬成白发，最后连坟头草都被她拔了三回。
她摸了摸颈间的归墟玉坠，又摸了摸心口的残片，转身朝现实世界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里有她的公寓，有没看完的武侠小说，可此刻在她眼里，都不如裂缝里那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来得亲切。
“走了。”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像是在和某个等了她很久的人打招呼。
跨进裂缝的瞬间，风卷着细碎的金光灌进衣领。
郑灵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入手心，她低头——一枚半块玉佩，青白玉质，边缘有明显的断裂痕，内侧刻着个“顾”字，和她藏在行李最底层的半块，严丝合缝。
裂缝在身后轰然闭合。
郑灵萱捏紧玉佩，掌心被玉坠硌得生疼，却比任何时候都安心。
她望着前方逐渐清晰的山水轮廓，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陌生又熟悉的脚步声——像极了某个人，曾在每个她受伤的夜晚，踩着月光走到她床前，替她掖好被角。
“这次……换我等你了。”她对着风说，嘴角扬起的弧度，和三百年前、三百年后的自己，终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