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自首
观澜庭。
还是那个舒适的单人沙发座位，还是上好的西湖龙井茶。
但这一次，老何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三天，他向齐志飞恳求的三天宽限期已经到了——如果今天徐如意仍旧不愿去自首，警方可能会对她采取措施。
当然，徐如意并不知道。
她如往常一样，淡定地面无表情地接待着，在茶香袅袅的茶几之间，竖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守护着她的边界，庇护着她要庇护的人。
“小梨子上学去了吧？冯姨呢？”老何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因为要出售，这里很多东西都搬走了，生活用品一搬走，整个屋子就少了许多生机，加上下雨，光线差，更显得阴郁，沉闷。
曾经那么美好的家，终究是全散了。
“冯姨去买菜了，何队，请喝茶，”徐如意客气而疏离，“如果你还是上次那套说辞，喝了茶后就请离开这里，我很忙。”
她的态度仍旧坚决。
老何捧着茶，定定地看着徐如意冰冷的脸——他已经彻底了解她屏障那面护着的是什么了，可越是了解，心里越是难过。
为了战胜秦关，她付出太多。
准确地说，是他们。
“齐东浩的大学远在两千多公里外，不过，他大学期间最好的朋友，是邻市郊县人，离我们市区，不过六十多公里路程，”
老何将茶杯放下，从包里取出调查的资料，“那个朋友，叫作宋晓斌，”
这个名字从老何嘴里钻出的一刹，徐如意眼皮一颤。
老何将宋晓斌的照片推到徐如意面前。
调查齐东浩和崔远时，两个人的朋友圈子同学圈子全被他扒了个遍，一开始，这个宋晓斌并没有引起老何多大的注意——这男生毕业后回到家乡考编了，现在是一名高中老师，和这事唯一的联系，就是一个多月前，严格说，秦关所交代的建筑工地丢下行李箱那天，齐东浩给他打过一个叙旧的电话。
不过齐东浩那天不仅联系了他，还联系了不少关系不错的老同学。
正因此，这个人一度被老何扔在了一边，没有去刨根究底地深挖。
直到前几天晚上，前妻送来的智能烘干洗衣机，将老何的一套真丝睡衣洗坏，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曾错过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宋晓斌的舅舅，在当地经营一家化工厂，那个工厂，有一个标准的高温炼化车间。”
徐如意不动了。
这就是谜底。
老何一声叹息——这群年轻的孩子，为了能够钉死那个作恶者，为了不让他逃脱，在万般无奈之下，将戚敏带进了那个炼化车间。
那个车间充满难闻的化学品的气味，温度极高，老何进去不到五分钟就受不了，烤得一身汗，胸闷难当。
“他们在那里，待了一夜，”
一个晚上，关掉灯，只开启了熔炉，陪着躺在行李箱中的戚敏，坐了一夜。
宋晓斌的舅舅甚至到老何找上门时都完全不知情，“在我的车间？有一天确实很奇怪，一大早熔炉是烫的！我把师傅狠狠骂了，肯定是他们忘记关了啊！”
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钥匙被外甥偷走了。
当然，偷走了钥匙的宋晓斌也只知一二。
“东浩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只是借用一下车间而已，他当时也没告诉我要做什么，我也没问，不需要问，他从来不会做坏事，我相信他，你问我我一直没有说？是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呢？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说也有罪？”
他在替好朋友隐瞒。
他的好朋友齐东浩，从头到尾也不让他涉水。
不知情的，还有齐东浩的女友。
那个正在读法医的女孩子对所有事完全不知。
“他有没有问我关于尸体腐烂程度的问题？不记得哎，不过他有时候会看我的专业书，嘿嘿，他说这样会跟我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问女友也好，看专业书籍也好，齐东浩知道了高温会加速尸体的腐烂，持续的高温，会让尸体呈现出可能一周甚至两周才会出现的肿胀和腐烂，因此，在你们几人确定要将秦关钉死在‘戚敏失踪案’中时，他想到了这个法子，”
也只有这样的法子，短时间内改变了尸体的状态。
“可是，这个实施的过程，对你们每个人，都是巨大的煎熬，”老何望着徐如意，徐如意咬着牙，但她眼睛已经泛红，嘴唇也在颤抖。
是的，巨大的可怕的煎熬。
将装有戚敏的行李箱带到化工厂，坐在充满刺鼻气味的车间，静静地看着她在行李箱中发生变化。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睡的他们，用袋子套好行李箱，再次将它带上车，赶往几百公里外的湖畔风情酒店。
一路上，他们都得闻着袋子封不住的恶臭和惶恐。
当晚，在湖畔风情酒店外，他们在一片黑暗中将箱子拖到了水里，一寸一寸将它移到了符合条件的位置……
这段具体实施的漫长的过程，这么多天里，一直如一坨沉甸甸的黑影，压在徐如意的心上，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每个人，都忍受着极大的恐惧，和极大的心理折磨。
因为他们没有人做过这么可怕的事。
事后，东浩和崔远吐了又吐，两个人大病了一场。
崔远年长两岁，体质也强一些，躺了三天，东浩就更糟了，这个一向阳光爱笑的大男孩，一周后才能起来，人瘦了一大圈，最近又陷入了无尽的失眠和噩梦之中。
小智也是，虽然他没有实际参与，但是，完成“尸体”这个环节后的一次考试，他考得一塌糊涂。
还有小雨姐——丢弃行李箱的那晚，她妈妈也是全程协助的，母女俩事后全都发烧了。
现在她妈妈已经辞职离开湖畔风情酒店，为了避风头暂时回了老家，这么多天里，夜夜失眠。
小雨姐也是，即便秦关的一审结果已经出来，她仍旧每晚无法入睡，睡着了总是会做噩梦，两个孩子都发现了异常，“妈妈你变了，变得好奇怪，都不爱笑了。”
……
他们都被这事毁了。
他们和她一样，生活在阳光下，心头却是一片阴霾。
“归根究底，你们都是善良的孩子，这种巨大的压力，你们承受不住，如果不能及时松开，或许这一生都会跟随，”老何轻声说。
罪恶这种东西，原本就是一个黑洞，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当你以为你可以驾驭它，可以操控它的时候，其实，你已经在被它吞噬……
……
徐如意的眼泪已经滚落——钉死秦关是她一心想要的，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但，她不愿意他们替她承担。
她得自首，也必须自首。
这是她这些天里一直坚持的决定，她要一个人扛下所有，她原本就是操控者，他们只是受她教唆一时糊涂……
“我，我愿意——”
徐如意刚开口，一旁的次卧紧闭的房门就被人拉开，龚小雨快步走了出来，“何队，我跟你自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唆使如意的，也是我拉他们下水的！”
“小雨姐！”徐如意起身，推开龚小雨，但是龚小雨力气更大，一只手就将她推到一边，“是我做的，我今天来这里，就是和如意告个别，然后去自首，家里那边，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她确实安排好了，来之前，她和丈夫长谈了一次，丈夫支持她的决定。
“龚小雨！你胡说八道什么！这跟你无关！”徐如意气极了，“你给我回去！马上出去！”
“徐如意！你给我一边待着去！”龚小雨丝毫不让，“就凭你也能做到？你乱说什么呢！是我干的！徐伯伯去世的时候，我就有怀疑是不是？从那天我就开始酝酿了！一切都是我！你少来掺和！”
老何坐着不动，鼻子酸得想流泪。
他吸吸鼻子，正欲开口，手机却响了。
是小吴。
“老大，秦关这个案子，有人来局里自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