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已至,细雨如丝。
虞紫苏抚过檀木匣上的暗纹,冰凉的触感渗入肌骨。
十株曼陀罗花枝静静躺在其中,幽幽暗香在帐内浮动。她盯着匣中毒花,景深昏迷的面容与记忆里清清毒发时神志失常的模样交叠闪现。
这毒确实隐蔽,即便他命大醒来,疯癫之人何足为惧?
她拈起一株曼陀罗对着烛光,眼前又闪过古槐村中景深的背影。
他说卑劣的是加害者,她无须羞耻。
虞紫苏眼睫轻颤,将毒花掷回匣中,用力合上。铜镜里映出她咬破的嘴唇,一缕血丝蜿蜒如赤蛇。
夜色如墨,帐外风声呜咽。
虞紫苏正欲起身,忽闻帐外传来三声鹧鸪啼。这是她与慕容英约定的暗号。
她眸色一沉,迅速将木匣藏入案下。
帐帘微动,一个披着蓑衣的身影闪入,斗笠下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那人微微躬身,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密信,双手奉上。
“郡主。”密使声音沙哑,“慕容大人说,您要的东西已经送到,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虞紫苏拆开信笺,烛火映出慕容英凌厉的字迹。
她瞳孔骤然紧缩,声音冷如淬冰。
“他除了要孟清清,还要大梁边地七城的布防图?”
密使低笑一声,从袖中又抽出一张信笺。
正是她当初亲笔所写的曼陀罗交易信。
“大人说了,若三日内得不到人和图……”密使将信纸在她眼前一晃,“这封信就会出现在连、何两位大人案头,或者……”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帐外巡逻的火把,“贴遍整个军营。”
虞紫苏胸口剧烈起伏。铜镜中她脸色煞白,唇上血痕愈发刺目。
她想起连靖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想起校场上将士们怀疑的目光。若此事败露……
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一声声催命般迫近。
雨霁云开,耀眼的阳光刺破天穹。
清清蹲在帐门口,屏息凝神,盯着守卫交接的间隙。
她心中倒数,在巡逻兵转身刹那,提起裙摆疾冲而出。
“站住!”守卫的呵斥声在身后炸响。
清清点地腾跃,衣角擦着横拦的长矛掠过。发梢扫过兵刃,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移形换影的精髓便是踏虚如履地。”景深的指点言犹在耳。
清清咬唇发力,在守卫伸手抓来的瞬间矮身一窜。
沙尘扑面而来,她踉跄站稳,四周已围满惊愕的士兵。
迎着周遭惊疑的目光,她挺直脊背,高声道:“我能让营帐里那位大人醒过来!”
将士们虽不知景深真实身份,却常见连靖与何渊两位大人对他执礼甚恭。前月倭寇的埋伏,也是全靠他力挽狂澜,众人才得以突围。
此刻听闻这位大人物危在旦夕,众人都不自觉握紧了兵器,目光灼灼地盯着中央的少女。
这样躁动不可能不惊动旁人。
虞紫苏疾步穿过人群,衣袖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军营重地,岂容你喧哗吵闹?”她站在清清面前三尺处,眼中寒芒如刃。
“你现在连脉象都辨不明白,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谁说我看不懂脉象了?”清清迎着刀锋般的目光,唇角扬起自信浅笑。
她将垂落的发丝别至耳后,声音清亮似玉磬相击。
“我若不懂,怎么当得天下第一神医,又怎能在雾隐山找到鹤息花,解了倭寇投毒之危?”
虞紫苏呼吸一滞。
她盯着清清那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睛,恍惚间又看到当年岐黄大赛的情景。
那时她也是像现在这般神情,在众目睽睽下从容地解开了柳慕白的难题。
从此所有人便只注意到她的光彩夺目。
士兵们交头接耳,骚动更炽。
医仙庙的传说众人皆有耳闻,先前谁也不曾将眼前少女与之联系。此刻细瞧她眉眼轮廓,竟真与传闻中的医仙极为相似。
虞紫苏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下颌线条绷得极紧。
“就算你真的曾是神医,如今你连脉象都诊不准,又能有什么用处?”
她目光扫过周围将士,指尖掐进掌心。
“我自有办法。”清清分毫不惧,缓缓抬眸。
“只需银针与药材,三日之内,我必能让他醒来。”
虞紫苏眸色越发晦暗,可四周将士的目光已经投来。她冷笑一声:“好,你要银针药材,本郡主给你。”
她抬手示意军医,立即有人捧着托盘上前。
“但若三日后不见效——”
虞紫苏逼近一步,嗓音压得极低,“别怪军法无情。”
“好。”清清毫不退让,“但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插手医治。”
虞紫苏盯着她,终于缓缓点头。
“记住,你只有三天。”
转眼间,三日之期已过两日,景深仍无声无息地躺着。
帐内烛火将虞紫苏的影子投在毡毯上,形状扭曲如鬼魅。
她本该放心,以她的施针水准,他本就不可能醒来。可清清那句“三日必醒”却如附骨之疽,搅得她心神不宁。
不知今夜何故狂风大作,呼啸之声如泣如诉。时而似连靖与何渊的低声密议,时而又似慕容英密使的阴冷嗤笑。
她静坐案边,猛地捏紧了新制成的曼陀罗药包。
继续心软,只会害了自己。
第三天午后,风声渐歇。
虞紫苏抬眸望向帐外。清清刚被她安排的军医唤去辨认药材,守卫们正轮值用饭。
时机正好。
她拢了拢衣袖藏好药包,状若无事地走向景深营帐。
两名守卫见她前来,立即抱拳行礼:“参见郡主。”
“免礼。”虞紫苏目光扫过他们被风刮得发红的耳朵。
“去领些药膏擦擦吧。”
左侧年轻守卫露出犹豫之色:“可这营帐......”
“这里有我亲自照看。你们长期值守,风吹雨淋,着实辛苦。”她解下腰间玉佩递过去,“再去让厨下温两壶黄酒,权且驱寒。”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终究抵不过热食诱惑。年长者恭敬接过玉佩:“谢郡主体恤。”
待脚步声远去,虞紫苏掀帘入内。
帐中药香浅浅,景深俊秀的面容在纱帐后若隐若现。
虞紫苏指尖发颤,药包绸布被攥得褶皱。
“别怪我。”她取出金针,刺进药包,蘸满曼陀罗汁液后缓缓拔出。
“我不会让你死的......”
金针闪着幽光,直逼景深颈侧。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虞紫苏手腕骤然被一股力道截住。
她惊愕垂眸,只见景深修长的手指如铁钳般扣住她手腕。那双本该混沌的眸子此刻清亮如星,倒映出她惊骇的脸。
“你的把戏,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