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把银子还上,孟昭便刻意减少了与萧宥之的非必要往来,年前他来孟家,孟昭只匆匆见了一面,便借口铺子有事躲了出去。
萧宥之何等敏锐,自是察觉到了她的疏远,事后孟昭向爹娘打听,听说当时萧宥之面色确实有些难看,但到底也没露什么愠色,留下吃了午饭才走,后来还是听乔宴荷说起,说他连年节都没在京城过,早早就回了江南。
“孟娘子当真好本事,向来都是别人上赶着去见他,求着他办事,你倒好,躲着不肯见,还将人给气跑了。”
孟昭不愿在别人面前败了他的面子,也不想传出什么闲话,便皱眉解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萧家老爷子病重的事,他回江南是去尽孝的,往后可千万别再说这些话了。”
乔宴荷闻言,手中团扇轻摇,心想现如今萧家都已在他掌握之中,哪还需要尽什么孝,恐怕不盼着萧老爷子早些死都算他顾念那一丝血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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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不久,孟昭便派何见夏南下打探行情,待收到回信,她赶在入夏前到达江南,听何见夏说,她当初购置铺面时曾偶遇萧宥之,还得他出手相助,于情于理,孟昭都该去道个谢才是。
这日她特意备了厚礼前往萧府,却被管家告知,说家主已前往苏州查账,归期未定,孟昭无奈,只能将拜帖和谢礼留下先行回去。
待到江南珍宝阁开业时,已是八月金秋,这座坐落于江南最繁华地段的铺面,单占地面积就有将近二百平,更别说还是三层楼阁。
一楼是琳琅满目的货架,陈列着各色护肤礼盒、胭脂水粉、还有根据当下季节调配的新款香膏精油,二楼设有雅座茶室,供贵客们细细挑选,三楼则是专为世家贵妇打造的美容雅室,私密性好不说,还支持上门服务。
再加上江南自古富庶,百姓们手里有闲钱,自然更讲究容颜保养,孟昭的珍宝阁在京城就已声名远播,不少江南闺秀早年间还托人从外头捎带过她家的不少东西,如今正店开张,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日日宾客盈门。
孟昭看着手里开业贺礼名单上有萧宥之的名字,却没见他人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心想若是他能就此放下,倒也是桩好事。
可惜,事与愿违,临离开江南前,萧宥之总算露面,还将她堵在了书房门口,他倚着门框,目光灼灼:“大半年没见,你可曾想起过我?”
这直白的问话让孟昭一时语塞,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竟还没放下,轻叹一声,坦诚道:“若说从没想起过,那自然是假话。”萧宥之眼中刚泛起微光,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彻底浇灭:“但这些想起,都与情爱无关,萧宥之,忘了吧,我对你没有那份心思。”
萧宥之咬紧后槽牙,声音发紧:“当初你跟我说过,你不想成亲,不想生子,若是真对我毫无情意,你又为什么跟我说那些。”
孟昭偏头思索,时间太久,她确实记不清了:“或许有过吧,但都过去这么久了,当时的感觉,我早就忘了,再说,你不是没答应么?”
“那我现在答应了!”萧宥之突然上前一步,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不求你立刻应允,只盼你能再考虑考虑我...”
他后悔了,后悔当时没能抓住机会立刻答应下来,他原以为时间能改变孟昭那些不成熟的想法,而他也愿意等,可等着等着,她就又看上了别人,这些日子,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可那压抑的情感非但未曾因离别而消减半分,反而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越演越烈。
“你明知不可能,现在又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萧宥之急切地上前一步:“不试试看又怎知不可能?孟昭,你清楚的,我们之间,无论是想法还是抱负都如此契合,只要你点头,整个萧氏我都可以双手奉上,到时候我们一起经商,一起游历天下,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这样不好吗?”
他的声音近乎哀求:“我求求你,再看看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见他如此,孟昭不由得闭上了眼,然后狠心打断,“没有机会了,而且我虽说爱财,但更爱自己赚来的财,再说了,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我不想折腾了。”
萧宥之站在原地,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良久,他忽然低笑一声,带着说不尽的苍凉和自嘲。
孟昭蹙眉望向他,却见他神色骤然一变,方才那副苦苦哀求的模样荡然无存,反而迈步进屋,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坐,姿态慵懒而随意,甚至还顺手给自己斟了杯茶。
说实话现在这样的萧宥之倒更像孟昭从前认识的他,方才那个低声下气、近乎卑微的他,反倒让她陌生的很。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好吧,装可怜实在不是我的强项。”
孟昭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桌上:“你刚才是在演戏?”
萧宥之神情微变,随后点了点头,“是啊,我原以为沈青和那小子是靠这副可怜相把你哄到手的,便想着也试试,谁知道一点用也没有。你说说你这人,好歹先假意应下,日后再慢慢推拒啊,怎么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方才见他那副样子,孟昭心中涌起不少愧疚,现在听他说是装的,气的双手握拳,“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否则,这颗拳头早就砸在你脸上了!”
萧宥之见状,非但不惧,反而闷笑出声,接着他敛了笑意,“听说你明年要随商队去西域?”
孟昭挑眉:“是啊,我对那边还挺好奇的,想去看看,怎么了?”
周钰跟顾长武的商队已经回来,带回来了琳琅满目的西域奇货,给她的贸易行添了不少订单,虽说货物还没完全售出,但她大概估算过,刨去成本与抽成,孟昭能赚大约三千两。
因为是初次探路,商队行程安排得较为保守,并未深入西域,往返也就花了八个月的时间,若是下次带上更多的货物,再走的远些,利润恐怕还要在翻个番。
萧宥之沉吟片刻,忽而抬眸:“这样吧,待我安排妥当,与你同去。”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讨论明日去哪用膳。
孟昭瞪大了眼睛,去一趟西域,少说也要大半年的时间,就沈青和那个醋缸,要是知道路上还有个萧宥之,怕是要气得跳脚。
她当即摇头:“不可能,”而且撇开沈青和不说,单就她自己而言,既然已经决定与萧宥之保持距离,就不该答应这种朝夕相处的远行。
萧宥之闻言挑眉:“为什么?因为沈青和?”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就这点气量?如此容不得人,你选他作甚?”
孟昭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无语到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萧宥之也不气恼,反而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叠装订整齐的纸张,递到她面前,“先别急着拒绝,不妨看看这个再说。”
孟昭狐疑地接过,才翻了几页就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他,萧宥之嘴角噙着笑,眼中闪着得意的光芒:“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心动。”
“你怎么想起做这件事的?”震惊过后,孟昭沉声问道。
萧宥之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叩桌面:“这还要多谢你的提醒,不然我也想不出这个主意。”
她此时手里拿着的,是一份名叫“汇通天下”的企划书,规划建设一家提供存款、放贷、货币兑换等与金钱有关的连锁铺面,目的是实现最大程度的资金融通、降低商贾之间的交易风险、并从中获取利润。
孟昭找了把椅子坐下,指尖摩挲着纸页,一字一句细细研读,而萧宥之则负手立在一旁,时不时的给她解释道,“那日你曾跟我抱怨,说五千两银子实在太过沉重,清点搬运甚是麻烦,要是能用钱庄的存票直接交易就好了。”
“你还提起你在西域的商队,担心他们携带大量银钱,路途遥远实在危险,所以让他们尽可能换成货物回来,可这样就增加了不少风险,极考验领队者的眼光,若是选择的货品卖不出去,那这一趟就会跑空,要是能在西域换好银钱,直接存下就好了。”
孟昭从纸页间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几分讶异:“我不过是随口抱怨几句。”
“可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且都细细思量过。”他忽然俯身,与孟昭四目相对,“你不必觉得委屈,这'汇通天下'要想做成,除了需要海量银钱支撑,东家的信誉更是重中之重,虽说你手下的产业蒸蒸日上,但比起经营数代的萧氏,终究差了些火候,纵使你有千般妙想,单凭一己之力,也难成此局。”
孟昭当然没有委屈,因为她从前想的都是要是有家银行就好了,却从没想过自己开家银行,因为开设一家这样的银行,不仅需要巨额启动资本与雄厚实力,还需要严密有效的风险控制体系,广泛高效的分支,强大可靠的安全保障。
而这些东西,都是她现在欠缺的,可萧氏的分支不仅遍布全国,还拥有强大的运输网,从前她就佩服过萧家对于各地酒楼的掌控,因为萧氏手底下有一批优秀且忠诚的核心管理团队,所以如果萧宥之真的想将这份企划书落实下去,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孟昭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邀你入伙,这些年,京中与西域的商贸往来日渐频繁,像乔家那样组建商队西行的商贾越来越多,这些人对银钱存取、异地兑付的需求与日俱增,潼关,兰州,武威,甘州,酒泉,这些沿途重地,我需得亲自去探探路才成。”
孟昭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重新审视手中的企划书,这份文书事无巨细,绝对不是短时间能做出来的,想来他一定筹备良久。
然而以她现代人的眼光审视,这份计划书仍有许多局限,执笔之人显然被这个时代的思维所困,构想中的“汇通天下”不过是个能异地存取的大号钱庄罢了,主要收入来源依旧来自放贷,而且在存票的防伪与验证技术上,还有些语焉不详,显然还没找到稳妥的办法。
如果她能以现代金融理念加以完善,比如开发理财服务、建立完善的信用体系、开展股权投资,尽可能的去扩宽收益渠道,定能让这份企划书更加尽善尽美,只是如此一来,她便要彻底与萧宥之绑定在一起了。
可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家拥有无数现金流,充满无限可能的银行啊!!!
她忍不住又将企划书重新翻看一遍,萧宥之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直到她终于将文书放下,才轻声问道:“你是个聪明人,要不要加入,你自己决定。”
不过这次,孟昭没有让他等太久,她霍然起身,目光灼灼:“这事,我答应了。”
萧宥之表面看似胸有成竹,实则方才连手心都沁出了冷汗,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他真怕孟昭会因为与沈青和的感情而拒绝他。
幸好,幸好,
她还保持着那个他最欣赏的模样,永远清醒,永远懂得权衡利弊,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热,更坚定了绝不放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