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啊!”,监军太监高起潜最先哭出声来,伏地嚎啕。
紧接着,哭声连成一片。
这些在刀尖上舔血多年的边关武将,此刻哭得像孩子。
他们哭的不只是皇帝的命运,更是自己为之奋斗、为之流血的大明王朝,就这么……亡了。
洪承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石化的僵硬。
他想起崇祯二年,自己中进士,授刑部主事时的意气风发,想起以后,初任延绥巡抚,剿灭流寇时的锐气。
想起他出任蓟辽总督,皇帝亲自在平台召见,赐尚方剑时的重托……
十几年宦海沉浮,几度起落,他有过降意,有过动摇,但最终,他还是选择来到这苦寒边镇,想为这个王朝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可现在,皇帝告诉他:不用守了,朝廷没了。
“王公公,”洪承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陛下龙体可安?”
王承恩抹了把泪:“陛下无恙,现被安置在城外大营,大夏皇帝以礼相待”。
“那太子呢?永王、定王呢?”
“三位皇子也都跟随在陛下身边”。
又一阵抽泣声。
洪承畴缓缓站起身,接过圣旨。那卷轴重如千钧。他转向王承恩,深深一揖:“公公千里传旨,辛苦,请先去歇息,此事……容我等商议”。
王承恩被安置下后,洪承畴只留下了最核心的几个人:吴三桂、杨国柱、曹变蛟、以及兵备道张春。
五人聚集在总兵府密室,门窗紧闭,亲兵把守。
烛火摇曳,映照着五张神色各异的脸。
“督师”,吴三桂率先打破沉默,“圣旨已下,接下来怎么办?”
洪承畴没有回答,反问:“你们怎么看?”。
杨国柱性情最烈,当即拍案:“还能怎么办?陛下被逼退位,我等身为臣子,当整军备战,挥师南下,夺回京师,迎回圣驾!”。
曹变蛟苦笑:“南下?拿什么南下?宁远全军不过六万五千,还要分兵守山海关、前屯、锦州”。
“大夏军能破居庸关、破京城,兵力至少三十万起,我们这六万人,够人家塞牙缝吗?”。
“那也不能就这么降了!”,杨国柱瞪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待我等不满——”
“杨将军,”吴三桂冷冷打断,“陛下待我等不满?那我问你,这些年朝廷可曾发一兵一卒来救?我吴家满门战死大半,朝廷给的抚恤金,可够买一副像样的棺材?”。
杨国柱语塞。
吴三桂继续道:“再说粮饷,宁远这五万多人,去年欠饷八个月,今年到十月了,只发了三个月的饷”。
“士兵们吃的什么?掺沙的陈米,发霉的干菜!冬衣到现在还没发全!若不是督师想方设法从商人那里赊借,从蒙古人那里换粮,这城早就兵变了!”。
他越说越激动:“是,陛下是节俭,是辛苦,可底下人也要活啊!我手下一个把总,老婆孩子饿死在关内老家,他在这守城,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你让他怎么‘忠君之事’?”。
密室内一片沉默,吴三桂说的,是实情。
宁远能守到今天,靠的不是朝廷的支持,而是洪承畴的个人威望和地方上的勉力维持。
一直没说话的兵备道张春叹了口气:“还有一事,诸位莫要忘了——北面的鞑子”。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每个人头上。
是啊,宁远不是内地,这里是前线。北边一百五十里外就是清军重镇义州,驻有济尔哈朗的两蓝旗主力,随时可能南下。
一旦宁远军心动荡,清军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清廷那边,早就有动作了”,吴三桂忽然开口,“十天前,范文程(清初汉臣)派密使来找过我。”
“什么?!”洪承畴眼神一厉,“你私下与清廷联络?”。
“督师息怒。”吴三桂平静道,“不是末将主动,是对方找上门来”。
“开出的条件很简单:若我军归顺大清,皇上……不,皇太极许我父子,世镇辽东,封王爵,兵马钱粮一概满足”。
密室内空气几乎凝固。
杨国柱指着吴三桂,手指颤抖:“你……你竟敢……”。
“杨将军,”吴三桂直视他,“我只是把实情说出来,清廷在拉拢我们,大夏那边呢?可有消息?”。
洪承畴缓缓道:“三天前,大夏军前哨已至永平府,派来的使者被本督扣下了,现在关在牢里”。
众人又是一惊。
“使者说什么?”祖大寿问。
“条件更优厚。”洪承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大夏皇帝秦思源亲笔信:若宁远军归顺,欠饷全补,家眷妥善安置,将领可考核入职,也可解甲归田,厚赐金银田宅。唯有一条——”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必须继续镇守宁远、山海关,抵御清军,大夏不承认任何与清廷的议和,不惜一战”。
密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现在,摆在宁远军面前的,是三条路:
一、南下“勤王”,以六万疲师对抗三十万以上的大夏精锐,结局几乎必败。
二、降清,能得富贵,但从此背上“汉奸”骂名,且要与关内同胞为敌。
三、降夏,能保名节,至少是“顺应天命”,继续抗清,但要对曾经的朝廷反戈。
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
就在洪承畴等人在密室商议时,宁远城内,暗流早已汹涌。
城南,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内,几个人影在油灯下低语。
“圣旨到了,洪承畴正在总兵府议事。”说话的是个精瘦汉子,辽东口音,名叫刘良佐,原是明军游击,实则早被清廷收买。
“消息可靠?”问话的是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实则是清廷密探头目,汉名李永芳。
“千真万确。我有个把兄弟在总兵府当值,亲眼看见王承恩进去的”,刘良佐压低声音,“现在城里军心浮动,正是时候。只要咱们煽动起来,不怕洪承畴不就范。”
李永芳沉吟:“关键在吴三桂,此人是宁远实际掌兵者,洪承畴更多是坐镇,吴三桂若倾向咱们,大事可成”。
“吴三桂那边,范文程大人不是早就派人联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