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申请金额”一栏，残存着“...00万”的字样。而在最关键的“领导批示”一栏，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只剩下了最后一笔，但那遒劲有力的笔锋，与专案组资料库里高俊峰的亲笔签名样本，完全吻合！旁边还有一个用红笔写就的批示，只剩下残缺的“...可酌......”两个字。
“就是他！”老马一拳砸在桌子上，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纾看着屏幕上那份残缺的证据，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张建国销毁的，竟然是高俊峰的亲笔批示文件，这说明张建国不仅仅是高俊峰网络的“中转站”，更是核心罪证的“保管员”。高俊峰如此信任他，将这样致命的东西交给他，他们之间的关系绝非简单的上下级或利益共同体。
这张网的深度和广度，以及其内部人身依附的紧密程度，都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
他立刻召集各组负责人开会，神情无比凝重：“同志们，我们现在手里的证据，虽然还不足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但已经触及了核心。张建国销毁高俊峰的批示，王斌在度假村充当‘枢纽’，这两件事证明，高俊峰正在利用他过去的权力布局，构建一个独立于正常体系之外的地下权力网络和利益输送通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同事坚毅而疲惫的脸庞：“我要求，从现在开始，所有证据，无论是电子版还是实物，都必须实行双人双锁、异地备份保管制度。防止被人为破坏。
林纾对专案组提出的安保升级要求，并非杞人忧天。当调查的矛头从外围的“卒子”开始真正触及高俊峰权力网络的核心肌理时，一股无形而巨大的阻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这股阻力，并不表现为明面上的对抗，而是化作了官僚体系中最令人头疼的武器——“程序”与“拖延”。
专案组需要调取市建委过去五年所有涉及保障房项目的招投标原始档案。协查函以最高保密级别发出，由林纾和老马共同署名。然而，文件到了市建委，却如同石沉大海。三天过去，杳无音信。
老马亲自带队前往交涉。接待他们的是建委办公室副主任梁栋，一个四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笑起来一脸和气的“老机关”。
“马局，实在不好意思，”梁栋亲自为老马续上热茶，杯沿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精明的双眼，“您要的这批档案，时间跨度太大了，有好几箱还在地下档案库的最底层。您也知道，我们这老楼，潮气重，前阵子还漏了水，得先做防霉除湿处理，才能开箱。不然，这可是国有资产的重大损失啊！”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理由冠冕堂皇，脸上写满了“我们正在努力”的诚恳。但老马一眼就看穿了，那间地下档案库他去年还去过，干燥通风，比梁栋的办公室还敞亮。这分明就是“拖”字诀。
“梁主任，案情紧急，这是省委督办的案子。”老马沉下脸，试图施压。
“哎哟，我当然知道，我们一百个支持配合！”梁栋立刻做出夸张的表情，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我已经让档案科的小王他们加班加点了，一有消息，我第一个给您打电话。您看，让他们先干着，咱们去尝尝我们食堂新来的淮扬菜大师傅的手艺？”
他轻描淡写地将老马的施压化解于无形，把他往饭局上引。老马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无益，只能带着一肚子火气无功而返。
更诡异的是，他们似乎长了一双“天眼”，总能提前预知专案组的动向。
刘秧的小组锁定了一家与“宏图伟业”有资金往来的财务咨询公司，准备进行突击账目核查。行动方案是当天早上临时制定的，只有核心成员知情。可当他们下午两点准时到达那家位于cbd写字楼里的公司时，却发现公司大门紧锁，门上贴着一张打印的通知：“本公司今日线路检修，全体放假一天。”
刘秧心中一沉。他走到楼层消防通道，摸了一下门禁系统的电源箱，是冰凉的。他随即叫来大厦物业，物业经理一脸无辜地表示，从未接到任何线路检修的通知，这家公司是早上九点多临时通知员工放假的。
“我们内部有鬼。”返回驻地的路上，刘秧对林纾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愤怒。车窗外，城市的繁华景象飞速倒退，却让刘秧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他们就像一群在透明玻璃迷宫里奔跑的人，自以为隐秘，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都被迷宫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林纾的内心同样波澜起伏。他站在巨大的关系网络图前，手里拿着一支红色马克笔，却久久无法落下。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高俊峰一个人战斗，而是在和一个由他编织了十几年、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的腐败生态系统作斗争。这个系统里的每一个节点，每一个被他提拔、喂饱的人，都成了他最忠实的“哨兵”和“壁垒”。
深夜，他独自一人坐在会议室里。白天的喧嚣散去，只剩下头顶日光灯单调的“嗡嗡”声。他反复复盘着近期的每一次行动，试图找出泄密的源头。是专案组内部出了问题？还是他们的通讯被监听？亦或是，对方的层级高到可以从某些审批流程中提前获知他们的动向？
一个个可能性在他脑中盘旋，带来的是更深的忧虑。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深海般的无力感，对手隐藏在黑暗中，而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聚光灯下。他端起已经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苦涩的茶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不能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
第二天一早，林纾召集了紧急会议，彻底改变了调查策略。
“从现在起，我们放弃所有需要提前报备、需要对方单位配合的正面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