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一双红眼睛，撞上沈时鸢冰冷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一想到死去的儿子，那股子恨意又冒上来，梗着脖子嚷道：“那又如何？我儿子都没了，我什么都不怕，楚珣之就是个逃兵！是他害死了云城的兵！是他害死了我儿子！”
沈时鸢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些，如同腊月里的风刮过。
“本宫的小舅舅若真像你说的，打仗的时候跑了，自然有咱们大燕的军法处置，有皇上做主，轮不到你在这儿指名道姓地骂，把事情搅浑。”
“可——”
她话音一顿，抬起眼，清冷的眼睛慢慢扫过围着看热闹的人。
“——若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坏了朝廷将军的名声，让当兵的心慌，挑唆老百姓……”
“那就是跟敌人一伙的叛国贼，按咱们大燕的律法，是要杀头的！”
街上一下子鸦雀无声。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长乐街，这会儿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那些围观的老百姓，脸上都露出了害怕。
太子妃这话，太重了。
而且，他们里头不少人还记得，前阵子京城闹病那会儿，就是这位太子妃娘娘，不怕自己身份金贵，亲自带太医到城南施粥发药，开棚子看病，救了不少穷苦人。
这样一个好心肠的女子，她的小舅舅……真能是那种扔下兵自己跑的孬种吗？
一时间，老百姓心里都犯嘀咕，再看那撒泼妇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怀疑。
他们是可怜这死了儿子的娘，可要跟着她一起骂太子妃和那位楚小将军，却没人敢再轻易搭腔。
那妇人被沈时鸢的气势和话吓住，一时忘了哭，张着嘴，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但很快，失去儿子的痛苦和被人当面驳斥的难堪又涌上来。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沈时鸢，气得浑身哆嗦。
“呸！说得好听！你们当官的，都是一路货色，官官相护！我儿子！我儿子死在云城了！尸首都找不回来！你懂个屁！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时鸢脸色平静，慢慢站起身。
她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下马车。
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清冷的脸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你儿子为国战死，血洒疆场，是咱们大燕的英雄。”
“朝廷体恤当兵的不易，定不会让英雄白白牺牲。要是查清楚了，该有的抚恤都会有，绝不会亏待为国尽忠的将士家属。”
她的目光转向那妇人，带着一丝怜悯，也带着一丝警告。
“可要是有人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好处，或者被人当枪使，借着将士的牺牲在这儿闹事，煽动老百姓，想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时鸢微微弯腰，看着妇人躲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那，才是对那些浴血奋战、马革裹尸的将士们，最大的侮辱！”
妇人被她近在咫尺的目光和沉甸甸的话压得喘不过气，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好像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年轻的太子妃。
那眼神里的冷静和洞察力，让她心里发凉。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了起来。
“太子妃的话，我看没什么不妥当的。”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穿着水蓝色罗裙的姑娘慢慢走了过来。
赵灵溪走到沈时鸢旁边，看了那妇人一眼。
“云城那边打仗的事还没个准信儿，楚将军是不是真跑了谁也不知道，这位婆婆在这街上乱说，万一传出去，乱了大家伙儿的心，也影响了前边打仗的兵将，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这几句话，说得不快不慢，可句句都戳在了点子上。
那妇人眼神躲闪的，不敢再吭声。
太尉大人管着京城的防务，那可是大官，她一个小老百姓，真给扣个动摇军心的帽子，小命都可能保不住。
在大家伙儿各色的目光里，她灰溜溜地往后退，一转眼就钻进人堆里不见了。
赵灵溪这才收回眼神，亲热地挽上沈时鸢的胳膊，“时鸢姐姐，甭跟这种人计较，听了脏耳朵。走，先上我府上坐会儿去。”
沈时鸢点了点头。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
就在马车慢慢离开长乐街的时候，刚才那个指责沈时鸢的妇人，慌慌张张拐进一个没人的巷子里。
突然，后脖颈一疼，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马车里。
赵灵溪亲自给沈时鸢倒了杯热乎乎的茶，“姐姐，你刚才其实不该当街跟那妇人吵起来的。”
沈时鸢捧着温温的茶杯，指尖的热度稍微驱散了点心里的凉意。
赵灵溪接着小声劝道：“我知道你担心楚将军，可越是这种时候，越得稳住。你今日这么护着他，若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还不知道会编出什么瞎话来，反倒可能真让人觉得那些没影儿的事是真的了。”
沈时鸢抬起眼，看着赵灵溪，眼神坚定：“我知道。可是灵溪，我不能。”
“我不能由着别人这么糟践小舅舅，不能让他们把临阵脱逃这种脏水，泼在替国家卖命打仗的将军身上！”
赵灵溪看着她眼睛里那股子说不出的难受和坚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叹气。
她了解沈时鸢的脾气，也知道楚珣之在她心里有多重，再劝也没用。
“算了，我不说了。”
赵灵溪摇摇头。
没多久，马车就进了守卫挺严的太尉府。
赵灵溪亲自扶着沈时鸢下了车，穿过几道走廊，到了府里一个挺精致的花园。
园子里各种好看的花草开得正热闹，一座别致的凉亭藏在花草树木中间。
两人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马上就有机灵的丫鬟端来了刚沏好的茶和几碟好看的点心。
风轻轻吹过，带着一阵阵花香，稍微冲淡了沈时鸢心里的不痛快。
赵灵溪看她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柔声说道：“今日请姐姐来，本来是想让你散散心的，没想到在街上碰见那种倒霉事儿。”
沈时鸢勉强笑了笑，说：“无碍，方才，还要多谢你帮我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