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妙独自在租屋里坐了许久,才终于缓缓起身穿好衣服,背上挎包。目光再次扫过床头柜上那几张钞票,仍觉得刺眼。
她咬了咬嘴唇,从包里掏出房门钥匙,轻轻压在钱上,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午夜的街头,显得有些寂静,夜风裹着凉意袭来,她打了个寒颤,双手裹紧衣衫,缓缓向俊龙方向走去。
出租屋在振华街,距离俊龙所以在白濠第三工业区,还有一公里多路程,她步行回到俊龙时,大门已经关闭,看了一下传呼机上显示的时间,已近凌晨一点。
以经理的身份,她完全可以叫保安开门,但她不愿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深夜归来,引来闲言碎语。
犹豫片刻,想到即便蒋凡受伤,他的大哥大总该有人带着。她既想确认他的伤情,又想知道公鸡是否真的去了医院……最终,她走出工业区,来到一家士多店,拨通了那串早已记得滚瓜烂熟,却从未主动拨打过一次的熟悉号码。
蒋凡的伤情,最严重的是穿透手掌那一枪,所幸子弹没有伤及骨骼;大腿的枪伤虽深,但未触及要害,手术已顺利取出弹头。至于脸颊和耳侧的擦伤,不过是皮肉之痛,算不得什么。
此刻,他静静躺在病床上,绷带缠绕的左手搁在胸前,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那些得知消息的亲友,早已来过,他们见蒋凡虽然面色苍白,但神志清醒,便放下心来。大家第二天还要上班,已经离开了医院。
病房里只剩下辉哥和张春耕,还有坐在床沿的蒋英。
她手里攥着湿毛巾,一边替蒋凡擦去身上的血渍,一边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叫你逞强!看你这一年进过几次医院了。下次再这样,看谁还管你……”话虽埋怨,眼眶却早已红了。
蒋凡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蒋英的手背,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嘟囔道:“姐,我现在是病人,需要愉悦的心情才有助于恢复。你再这样凶我,伤口疼得更厉害,我还怎么养病嘛。”
他故意皱了皱眉,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眼底却藏着笑意。
蒋英被他这副模样气笑了,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戳:“少来这套!从小到大就会在我面前耍赖。”可手上的动作却放得更轻,生怕碰疼了他。
辉哥和张春耕站在一旁,对视一眼,默契地别过头去,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蒋凡瞥了他俩一眼,正想调侃几句,床头柜抽屉里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
蒋英皱了皱眉,本想直接挂断,但转念一想——这么晚打来电话的人,多半是关心蒋凡的亲友。
她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大哥大,递过去时却不忘警告:“接可以,但养伤期间不准再折腾。要是敢加重病情,看我怎么收拾你。”
蒋凡接过大哥大,冲她眨了眨眼:“遵命,蒋大姐!”
“油嘴滑舌!”蒋英轻哼一声,却掩不住眼底的宠溺,“赶紧接电话,别让人家久等。”
辉哥转过身来,笑侃道:“还是英子把你有办法。”
蒋凡朝辉哥做了个鬼脸,才接通电话,“喂”了一声。电话另一端却没有回答。他又“喂”了一声,这次终于注意到,话筒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打电话的人像是死死咬着嘴唇,却仍漏出几分哽咽。
他刚要张口询问,话筒里已传来阿妙相对平稳的声音,只是声音里仍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阿凡,你现在还好吗?听说你受伤了,我想问问情况。”
蒋凡一时有些恍惚,这道声音似曾熟悉,又有些陌生,他刚想直接询问对方是谁,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在这三更半夜打来电话,满含的是对自己的关心。如此直接询问对方是谁,那无疑就像一盆冷水,会辜负这份深夜里的关切,这种做法不但扎心,还有失礼数。
于是,他放缓语气,轻声委婉地说道:“只是一点小伤,没有什么大碍。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吗?”
阿妙微微顿了顿,声音恢复了正常,顺着话茬说道:“我去长安探望了一位朋友,回来晚了些。到工厂时,大门已经关了,我怕别人误会我这么晚回去,是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打算就近找家旅馆住下,等明天清晨再回厂里。刚才在工业区门口,听街面上的混混在议论你受伤的事,要是你那边方便的话,我想过来看看你。”
起初,阿妙低沉且带着哽咽的声音,蒋凡没能听出对方是谁。此刻,阿妙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那熟悉的语调,他才恍然听出,打电话的人原来是阿妙。
刹那间,他的思绪如决堤之水,瞬间回溯到初到东莞、进入达丰工作的那段时光。
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在干部食堂与阿妙邂逅的场景,那时的她热情且贴心,不厌其烦地告知他,工厂的各种事项,生怕他因不知规章制度而遭受不必要的罚款。
尽管年少轻狂的他并未将这些叮嘱放在心上,入职达丰后不断闯祸,但那些暖心的话语,他一直铭记在心。
然而,随着时光的悄然流逝,彼此的生活轨迹差异,他们之间的联系如同两条交叉的线,逐渐疏远。他知晓阿妙离开达丰后入职辉凡,如今借调跟着何晓燕去了俊龙。
小双的遭遇,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他对那些情谊的忽视。过往那些友情,此刻如同一坛陈酿,散发出淳厚的芬芳,让他重新珍视起来。
他的声音中满是热忱:“咱们可是老朋友,哪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现在在哪儿?我让春耕开车去接你,现在已是夜深,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太安全。”
阿妙听到蒋凡热情的话语里还透着兴奋,那颗漂泊中孤寂的心,仿佛找到一处停泊的港湾,稍稍有了安定之感。她轻声回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在工业区门口,这里能打到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