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忽然有车马停在门口,来接于去恶赴任。于去恶起身握住陶圣俞的手说:“从此要分别了。有句话想告诉你,又怕打击你进取的志气。”陶圣俞问:“什么话?”于去恶说:“你命中注定命运坎坷,生不逢时。这次乡试中举的概率只有十分之一;下一科张飞巡察阳世,公道刚显,中举率能到十分之三;第三科才有希望真正高中。”陶圣俞听了,有些想放弃考试。于去恶说:“别这样,这都是天数。就算明知艰难,命中注定的苦也要一一尝过才行。”又回头对方子晋说:“别耽误了,今天的年、月、日、时都是良辰,就用你的车马送兄长回家吧。我骑马自己赴任去。”方子晋欣然拜别。
陶圣俞心里乱糟糟的,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只能流着泪送他们。只见车马分两路而行,转眼就消失了。他这才后悔方子晋回北方时,自己连一封信都没让他捎给家人,可已经来不及了。
乡试三场考完,陶圣俞感觉不太满意,一路奔波回了家。进门就问方子晋的下落,家里人都没听说过这个人。于是他把事情告诉父亲,父亲高兴地说:“如果是这样,那客人其实早就到了!”原来陶父白天睡觉,梦见有车马停在门口,一个美少年从车里出来,登堂拜见。陶父惊讶地问他从哪来,少年说:“大哥答应借我一间屋子住,只是因为参加乡试没能和我同来,我就先到了。”说完,请求进去拜见陶母。陶父正要推辞,恰好家里女佣进来通报:“夫人刚生下小公子了!”陶父恍恍惚惚醒来,觉得此梦十分奇异。
这天听陶圣俞讲述经历,正好和梦境吻合,这才明白刚出生的小儿子就是方子晋的转世。父子俩都很高兴,给孩子取名“小晋”。孩子刚出生时,夜里总爱哭,母亲被折腾得受不了。陶圣俞说:“如果真是子晋转世,我去见他,哭声肯定会停。”但按民间忌讳,怕外客冲了孩子,所以不让陶圣俞见。母亲被哭声吵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喊陶圣俞进来。陶圣俞轻声哄道:“子晋别闹!我来了!”孩子正哭得厉害,听见声音立刻止住,睁大眼睛盯着他,像在仔细辨认的样子。陶圣俞摸摸他的头顶就离开了,从此孩子竟再也不哭了。
几个月后,陶圣俞不敢轻易见孩子——只要一见,孩子就弯腰伸手要他抱,要是走开,孩子就哭个不停。陶圣俞也格外疼爱这个弟弟。小晋四岁时,离开母亲就非要跟着哥哥睡;哥哥要是出门,他就假装睡着等哥哥回来。
哥哥(陶圣俞)常在枕头上教小晋读《诗经》,孩子奶声奶气地跟着念,一晚上能背四十多行。把方子晋留下的文章拿给他读,他高兴得不得了,读一遍就能背下来;但试别的文章,却记不住。到了八九岁,小晋眉清目秀,简直跟方子晋年轻时一模一样。
陶圣俞又参加了两次乡试,都没考中。丁酉年,科举场爆发舞弊案,很多考官被诛杀或贬谪,贡举制度从此肃清——这都是张飞巡察阳世时大力整顿的结果。下一科考试,陶圣俞中了副榜贡生,不久成为贡生。他从此不再追求仕途,回乡隐居教弟弟读书。常对人说:“我有教弟弟的这份乐趣,就算让我当翰林学士也不换。”
蒲松龄评论说:“我每次到张飞庙,看见他的须眉,都觉得英气逼人、栩栩如生。他生平怒吼如霹雳,骑马挺矛所到之处,无不让人痛快,总能做出意料之外的事。世人只当他是好武的将军,把他和绛侯周勃、灌婴这类武将归为一类;哪知文昌帝君事务繁杂,正需要这样的猛将辅助啊!唉,张飞三十五年才巡察一次阳世,来得太晚了!”
狂生
刘学师讲过这么个事:济宁有个狂生,特能喝酒。家里穷得叮当响,连一担粮食都没有,可只要手里有点钱,扭头就去打酒,压根不把穷当回事。赶上新刺史到任,这刺史也是个酒腻子,可惜没人能陪他对饮。听说狂生的名号,就把人招来一起喝酒,一来二去俩人挺投缘,常凑一块聊天宴饮。
狂生仗着跟刺史混得熟,但凡有人打个小官司想求个公道,塞点小钱,他就去刺史跟前说情。刺史起初也常答应他的请求,狂生就习以为常了。可时间长了,刺史心里烦透了这茬。有一天早衙,狂生拿着名帖就上了公堂。刺史看了他的名帖,微微一笑。狂生当场就炸毛了,厉声说:“您要是答应我的请求,就痛痛快快应下;不答应,就明说。笑什么笑!我听说:士可杀不可辱。别的我或许没法报复,难道还报复不了您这一笑?”说完,仰头大笑,声音震得公堂墙壁直颤。
刺史大怒:“竟敢无礼!你没听说过‘灭门令尹’(指官员有权让人家破人亡)吗!”狂生甩着胳膊就往下走,大声嚷嚷:“我个生员(秀才),没房没地的,您灭哪门子门!”刺史更火了,让人把他抓了。派人去查他的住处,发现他根本没田没宅,就带着老婆住在城墙上!刺史听说后,只好把他放了,不过下令不准他再住在城墙上。
朋友们可怜他狂得没着落,凑钱给他买了块巴掌大的地,盖了间小破屋。他搬进去后感叹说:“从今往后,怕了这当大官的了!”
蒲松龄评论说:“君子守法守礼,不在街市上横行霸道,当官的又能拿他怎样?但那些当官的之所以还能报复他,不过是因为他还有‘门’(指家庭根基)可灭罢了。到了像狂生这种‘无门可灭’的境地,发怒的官员反而更没法加害他了。唉!这就是所谓‘贫贱骄人’吧!只是君子就算穷,也不该轻易去麻烦别人,狂生却因为酒肉之欢,在公堂上来回折腾,品格就往下掉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这股子狂劲,常人还真学不来。”
澄俗
山东登州府(古称“澄”)一带,民间传说有些人能变化成动物模样,常常离开家外出去找吃的。有个客商住在旅店时,看见一群老鼠钻进米缸里偷米,他一驱赶,老鼠就逃散了。等老鼠又钻进去时,客商突然用盆子扣住米缸,接着往里面倒水,不一会儿,缸里的老鼠全被淹死了。
没想到当天夜里,旅店主人全家突然暴毙,只剩一个儿子侥幸存活。家人将客商告到官府,官府调查后认为客商并无主观恶意,只是误杀了化形的老鼠,最终宽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