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句话，男人有时候就真的跟小孩儿差不多。
太顺着他，他跟你叛逆。
你要给他来点态度，立马老实。
刚刚还很抵触的周林，见我态度马上缓和。
伸手够我的手，我不配合的往出甩，他就抓住不肯松手。
连说话的语气也比刚刚软了许多“小婉，我不是那意思！你当然不是别人，我是说……”
他说话的时候，余光瞄向一旁的小白医生。
那种天然的不信任，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我能理解周林的心情，他失忆之后，记住的那部分都是仇恨，就连刚见到我的时候，也是一脸防备。
现在我让他对一个陌生人放下戒备，这对他来说肯定有难度。
可我也没别的办法，我们已经这样相处许久，他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这个小白医生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他的催眠很厉害，之前我发癔症满眼幻觉的时候，要不是他，恐怕我到现在还沉浸在幻境中。
我转身，另一手也拉住周林的手，像哄小孩儿一样语重心长的对话。
“周林，咱试试，就试试行吗？不为别的，就为我好吗？”
“小婉……好吧！”
我知道他内心仍旧排斥，但架不住我的眼神让他无法拒绝，最后还是点点头。
我俩拉扯期间，一旁的小白大夫一直观察，以一个心理医生的角度，审视我俩，审视周林的状态。
他去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我，一杯递给周林。
我想都没想就喝了，可周林却看着这杯水，最后也没下口。
小白看看他，不禁摇头苦笑“周先生，这就是普通凉白开！”
周林看看他“我不渴！”
小白淡淡一笑“那好吧！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周林转头看看我，我点点头，他也转头看小白大夫点点头“嗯！”
“那周先生里面请！唐婉你在这等着，无论里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进来！”
“啊？”
他这样说，别说是周林，就连我都有点懵了。
不就是催眠吗？还能有啥动静？
我记得我上次催眠的时候，就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并没什么反应。
当然，那只是我所知道的。
有些事，小白大夫没说，陆战也没提。
其实我上次进去的时候，催眠之后反应也很大，催眠是幻境，但也是人内心潜意识的具象化。
你能看到记忆点最深的事，看到最想见的人，那里面发生的一切，可能贴近现实，也可能超越现实，只一点，那些大概率会让人情绪剧烈波动。
那一次催眠，我有一会儿大喊大叫，外面的陆战也吓懵了，要不是小白大夫拦着，恐怕我那梦没做完，就被他摇醒了。
催眠的房间，做了隔音处理，但如果里面动静太大，外面还是能听到些。
周林刚进去的时候，还挺安静的，我记得屋里有张很舒服的躺椅，人躺在上面很舒服很放松。
然后眼前就会出现一个东西，在你眼前晃啊晃，然后小白大夫会说些话引导被催眠者进入梦境。
再之后，就会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一点点就会睡过去。
等陷入睡眠状态，开始是一种混沌的状态，渐渐的感觉置身云雾中，待云雾越发清晰，会看到一道类似门的东西。
穿过去，就会看到自己潜意识里的东西。
我当时看到的是周林，是我们来不及见面的孩子，那个我失去至亲最痛苦的时候，我在那个世界与他们团圆。
那周林呢？
他会看到什么？
我想他应该会看到我，他会被时光的水流推着，看到他的妈妈，看到我们童年相遇，他稚嫩又坚毅的眼神，告诉我，他一定会回来的。
然后是我俩初次的春梦，还有我们一起度过的甜蜜的，悲伤的，幸福的，痛苦的……那许多时光。
我想着，他被尘封的记忆，会在潜意识里显现，他会在那里，看到我们曾经经历的一切，他会想起我，想起跟他有关的一切……
可这些是我所希冀的，现实却并不顺利。
突然！
我听到一声痛苦的嘶吼，那是周林的声音。
“小婉……不要……”
他叫着我的名字，那痛苦的声音仿佛山君的悲鸣。
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他看到的是那场车祸？
我的心被周林嘶吼声牵扯，但我仍旧克制着，牢记小白医生的话，无论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要进去，就在这等着。
我以为这是只他看到的某个场景太过痛苦，他才会这样。
但很快，又出现第二次，第三次……
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痛苦，我在外面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在喊我的名字。
小婉……小婉……
只是那两个字，却好像混着血泪扯着皮肉，每吼出一声，都是生命都被折磨的血肉模糊一般。
“怎么会这样？”
我没见过这样的周林，无论小时候初遇，还是长大重逢，无论他拥有全部记忆，还是失忆之后，都从来没有这样过。
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我已经的慌的开始浑身颤抖，我记着小白大夫的话，说完全信任，现在却也开始心存疑虑。
我走向那道门，下一秒就要推开。
可这时，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
出来的是小白大夫，不同于之前的游刃有余，他现在的状态也略显慌乱，额头甚至也有汗珠流下。
见此情况，我心里更没底，想要进去查看，却被小白厉声叫住。
“唐婉……你别进去，催眠还没结束！”
“可是……”
小白看看我“如果你信我，就听我的！”
我的确担心周林的情况，但最后李智还是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没有迈开那步。
小白大夫去抽屉里拿了个什么东西，我看不清是什么，但我隐约看到他手上攥着个小号注射器。
咣……
房门再次紧闭。
差不多过了五分钟，里面的动静没了，随后门打开，但出来的只有小白自己。
我懵了，激动的扯住小白的衣袖。
“什么情况？周林呢？他怎么样？”
小白擦擦额头的汗珠“我刚给他打了一针安定，让他先睡会吧！”
“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打安定？你没给他催眠吗？没成功？”
“成功一半吧！”
“一半？什么意思啊？”
“情况很复杂……”
“不行，我要进去看看他！”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绕过小白推门进去。
关心则乱，我太怕周林会出事。
不过我进去的时候，他人好好的，就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张我睡过的躺椅上。
熟睡中的周林，双眼紧闭漫天星辰般的双眼，依旧不减魅力。只是那眉宇间多了两道缝隙，是他的踌躇，深藏于内心深处的秘密。
我双手抚摸着周林的头，他的发丝已然被汗水浸湿，那汗水在发丝之间还有余温，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史诗般的故事，就在那声声嘶吼中循环上演。
“周林，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的内心十分复杂，心疼，纠结，我渴望他想起，可这过程这样痛苦，我的心也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
身后的小白，拍拍我的肩膀。
“让他睡会吧！我们聊聊！”
我点点头，刚刚小白说他的催眠成功一半，或者这一半也会有很大收获，有进展总是好的。
我跟小白大夫一起从那屋里出来，关上门，就让周林安静的睡，什么都不想，就好好睡一觉。
他太累了，无论曾经，还是现在，都背负了太多，这其中有我知道的，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
小白又倒了两杯水，一杯给我，另一杯自己一口干了。
我能感觉到，周林这成功一半的催眠，对小白大夫来说也是一种挑战。
此刻的他，可完全不像给我催眠那次，从始至终那样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喝了那杯水，而后深吸一口气，很认真的看着我。
“唐婉，你……你死过吗？”
“什么？小白医生你为什么这样问，是周林说什么了？”
我懵了，听到他这话，我完全懵了。
但很快我又反应过来，能让他这样问，可能是周林回忆起我那九死一生的绝症，或者从一开始，我的生命，就从来都离死亡不远，只是因为有周林的存在，我才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他的情况很特殊，如果说我给别人催眠，是睡一觉，或者以圆一场梦的方式，与自己和解，那周林的梦，就是一场旷古烁今的噩梦。那里面写满痛苦与恐惧，带着深深执念，是拼搏到灰飞烟灭后，仍旧无法改变的无力……”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我虽还对周林的一些秘密未知，但我了解周林的性格，他是强者中的强者，他是男人中的男人，他这样的人，天塌了只会挺起脊梁顶住，那些无法逾越的鸿沟，旁人望而却步的难题，他只会勇往直前，怎么会是痛苦恐惧灰飞烟灭的无力……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是小白误判了什么，还是周林的身上，藏着我无法想象的可怕秘密？
“小白医生，我的确得过绝症，也因一场车祸差点丧生，也是为了救我，周林才失忆，会不会是因为这些……”
我道出心中猜测，其实我觉得这些应该不准确。
小白看看我摇摇头“我并不知你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我也无法完全判断，他情绪崩溃的原因，但以一个专业心理医生的直觉，我觉得不是！”
“那他都说什么了？”
小白看着桌案上的台灯，半眯着眼，努力的回忆周林催眠时情绪崩溃时说过的一字一句“小婉……不要……我不要你死……天要你死，我也要把你抢回来……为什么我拼尽一切还是无法改变这命运，最后一次……我希望能陪你到老……”
小白医生口中的周林说过的话，断断续续似乎连不上，又似乎都有联系。
只是他不懂，连我都没法理解。
我一开始猜测，他说的是我得了绝症那次，我后面的话感觉又不太对劲儿，最奇怪的是，明明那关我们早就过了，如果是内心潜意识里最深的执念，这有些说不过去。
“就这些吗？还有其他吗？”
“嗯，应该没什么误差！这样吧，我破一次例！”
小白说完，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录音机放在我面前。
“这是……”我问。
“催眠时我会录音，正常情况下，如果得不到当事人允许，这录音是我不会给任何人听，但周林的情况特殊，而且整个催眠过程中，他念的都是你的名字，我想，你应该听听这些……”
话音未落，我迫不及待的按下播放键。
之后，录音机了我听到小白大夫的声音，然后就是周林的嘶吼，整个过程小白一直在试图安抚，但收效甚微。
“小婉……小婉不要……我不要你死……天要你死，我也要把你抢回来……天意弄人，为什么我拼劲一切，仍无法改变这命运……最后……最后一次了，我想陪你到老……不要……”
的确，小白医生的记性非常好，他说复述的，跟录音里几乎没差。
只是听完这录音，我更迷茫了。
我宁愿是小白医生作为一个心理学专家，他过分解读周林的情绪，可我听完那些，却是要比他口中所转述形容的更加激烈。
那种困兽般的痛苦嘶吼绝望，那被碾碎的强大，比尘埃还要卑微……
“周林……周林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想要找回周林的记忆，却发现挖掘出更多更多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觉得心口像在被灼烧，口干舌燥，我干了面前这杯水，仍旧无法缓解那种被火烧的焦灼感。
我俯下身子，手撑着额头，陷入长久的迷茫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门被周林从里面打开。
他出来前，应该是稍加修整过，刚刚我看到的有些蓬乱的头发，这会儿整齐了不少。
睡着时，那紧锁的眉头，此刻也已经舒展。
他的样子，似乎跟来时没什么区别，唯独眼神，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也在刻意回避。
周林走过来，看看小白大夫“费用在哪交？”
小白也看着周林，用一种近乎x光般的眼神注视。
几秒后，他摇摇头“我跟陆战是朋友，你们也是他朋友，都是朋友不需要……”
“需要！我不喜欢欠别人！”不等他说完，周林从钱夹里取了一些钱放在桌上。
我还没等完全缓过神儿，周林已经从沙发上拉我起身。
“小婉，咱们走吧，我饿了！”
“嗯！好！”
我与小白大夫对视点头，之后就跟周林一起离开心理诊所。
经过走廊的时候，周林又看了一眼之前看过的那幅画。
我疑惑“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事！”
周林还是那个周林。
可莫名的，我又觉得，出来之后的周林，跟之前不太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我说不清，看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