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笼罩下的亭远,隐于朦胧雾霭之中。
热气自地面蒸腾,巍峨城墙好似在虚空中挣扎扭曲的画卷。
周阎自腰间摘下火鬼傩面,缓缓戴在自己面颊之上。
风无眠和苍云,连同百里炼一起,皆是深吸口气后,骑乘战马缓缓向前。
“呵......”
城池之上,柳河一身暗黄色山文重甲,面上阴沉如水。
虽是早都得了情报,可等看到那位百里将军率人来到亭远城前,他还是有些恼怒。
不就是扣押了些粮草么,为何要这般大动干戈。
听说那位百里将军,原先是白龙河上一匪寇,
也不知怎么得了机缘造化,居然一跃成了统领上万兵马之人。
不过,自己出身金乌城柳家,又怎么会看得上这种从角落旮旯里出来的幸进之辈。
“柳校尉,要不要先派人下去问问,那位百里将军,意欲何为?”
他的心腹柳阿九,面相憨厚,沉声献策。
“无非是让我交出章总兵运送来的粮草罢了......”
柳河嫌弃的摆了摆手。
若是那位百里将军能好好说话,如今各郡粮草都紧缺的很,
贩售出去,说不定自己心情一好,还会给他分润一笔。
可那位三番五次派人送来信件,都是一副严厉告诫模样,
很不识趣,如此,哪还有什么好话说。
到了自己手里的东西,哪有再交出去的道理。
再说,如今家族彻底转向,投身到了郡守门下,即便章怀玉想要动自己,也要投鼠忌器。
这从外郡来的人,即便长着三头六臂,也不敢拂自己虎须啊!
他面上得意,想了下,又轻笑着道:
“老九,你先替我问问,这般大军犯禁,是觉得我平江郡之人好欺么,
让他速速退军,不然我会上禀郡守大人和朝廷,好好治治他的罪责!”
柳河桃花眼中,多出一抹戏谑与傲然。
很快,柳阿九,这位跟随了自己快有二十年,算是他玩伴之一的仆从,
就小心翼翼坐着从城墙垂吊下去的篮子里,出现在了亭远城前。
他一身牛皮札甲,在落地后,还冲柳河招了招手。
“去吧,若是那百里炼识趣,怎么也得来这城中,向我负荆请罪!”
柳河轻轻颔首,浑不在意的低声道。
这位,也是太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大乾还未亡呢。
再说他那将军之位,姓名都不在军部名册之上,
比之那山野间自封的草头大王,也差不了多少。
自己见他,都是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
...
柳阿九摸了摸腰后悬着的长刀,心头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跟着柳河久了,也算是摸清了自家公子的脾性。
虽是不赞同其将粮草全数扣下,可现在人家都打到门上了,
再去卑躬屈膝,反而让人小觑了自家公子。
所以他昂起头,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迎着激荡其烟尘的百里炼三人走去。
“来人可是百里将军,我家校尉说了......”
嗤— —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觉得自己眼前视角,变得有些奇怪。
自己,怎么飞起来了?
头颅高高飞起,旋即又重重坠落。
唉?
旁边这立着的身体,怎的那么熟悉......
在死去刹那,他面上突然变得惶恐,双眼睁的老大。
这......好像是自己!
“原来,我已经死了!”
他意识消失,死不瞑目。
好快的刀!
城墙上的柳河,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方才出手之人,只是百里炼身边一个亲兵而已。
可已是易筋境的柳阿九,竟是连人家一剑都挡不住?
真是废物!
白跟自己那么久了,柳家赐给他的秘药和功法,岂不是打了水漂?
柳河心一通。
他想到的,不是陪伴自己长大的柳阿九不幸身死,让人扼腕叹息。
而是这么个废物东西,死也就死了。
这城头,站在他身旁的几位随从,哪个不是家中自小就为他选出来的忠仆。
可连一句话都未说完,就这样被人一剑枭首。
这......
是当着无数军卒的面,在打他柳河的脸啊。
要是让王大龙和闫福生那两个狼狈为奸的东西看到,说不定在背地里要怎么编排自己呢。
他脸色阴沉如水,手掌紧紧攥住,然后狠狠在墙头挥砸了下。
土石迸飞之间,他的耳畔,突然传来其他几位亲信的惊呼之声。
“什么?”
他猛地抬头,就见两柄长剑划出璀璨毫光,朝着自己飞射而来。
“该死,敢对自己动手?”
他怒骂一句,正欲拔刀,却见虚空传来巨浪拍岸之声。
似有巨鲸踏浪而来,携带排山倒海的汹涌杀伐之气,狠狠撞向自己。
“不对,这三人,都是地煞境武者!”
他又惊又怒。
身后两名忠仆挺身上前,可还未靠近,就被长剑斩碎躯体,
殷红鲜血仿若炸开的泉水,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
“呵......”
腰后战刀还未出鞘,眼前金色弧光迅疾如电出现。
仓皇间,柳河身子下蹲,自他身后挺身而出的一名忠仆,又是化作一道血雨。
“啊啊啊啊.......我要你死!”
生死之间,柳河凭空生出一股戾气。
他红着眼,一拳轰击向横斩而来的锯齿宽刃刀。
当啷— —
拳锋与刀刃接触,他鼓荡而出的气血瞬时破碎。
然后他就感到,两柄如同游鱼般的剑气从自己腋下贯穿。
风无眠和苍云二人同时落地。
两人大袖飞舞,先是卸下柳河双臂之后,又凶狠的朝着扑杀上来的飞蝗军冲去。
不过瞬息之间,就有十几人殒命。
百里炼合刀入鞘,揪住面若死灰的柳河,然后轻声道:
“你就是柳河吧......应是没有找错人!”
柳河的长相,他可是听自己派去传信的亲兵描述过数次。
眼见这位让自己焦头烂额的仇人这般凄惨,他的心头,也是不由的升起几分舒爽。
这种贪婪无度的狗东西,他见得多了。
以往,为了大局,忍也就忍了。
可现在,主事的可是周将军,自家这位大人,杀伐果断。
就这种货色,又是如何敢在自己大人面前耀武扬威,高高在上的?
莫非,是不懂死字如何写么?
柳河下意识的点点头。
剑光太快,快的他还没发觉,自己双臂已失。
可很快,撕心裂腹的痛苦加身,他额头汗水滚落,眼瞳中满是不可置信。
自己,可是地煞境的武者啊......
为何,也与柳阿九一般,连别人一剑都接不住。
“是你就没错了!”
百里炼可不管他。
甩手抽了两巴掌,然后为他止住血后,直接大手扣在他的脖颈,继而笑着道:
“两位供奉且先住手,先把这柳河提到大人面前,让他发落吧......”
说完,他身子如同大鹰腾飞,拎着柳河僵直的身体,直接轻飘飘的落在了马背之上。
“无趣无趣!”
苍云又斩杀两名军卒,一挥衣袖,劲气透体而出,将围拢过来的几人掀飞。
而风无眠早在百里炼话落刹那,亦是御剑横空。
伴随朵朵陡然浮现的血花,他抿唇含笑,仿若闲庭信步一般,从墙头飘然远去。
那些方才围拢在他左右的飞蝗军,脖颈间,都出现了一道殷红血线。
苍云忌惮的看着这一幕,又是苦笑一声。
风无眠比他年轻,也是去岁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位剑主大人的亲传弟子,这才从真传位置上退下。
二人实力虽是相仿,但若真刀真枪的拼杀。
他怕是连风无眠一剑都接不住。
自己地煞境之时,苦于身上功绩点不足,再加上背景不够强悍,兑换到的煞气,都是下品。
而风无眠呢,根骨资质绝佳,再加上早早的争上了真传之位,
这地煞境所用煞气,三道都是上品,远远的超出了他不少。
若非运气不好,碰到了比他根脚天赋还要深厚之人,
说不定真的能扶摇直上,一窥那地煞境巅峰之境。
苍云这般想着,脚步连点,在空中拉出一连串虚影。
在一众飞蝗军军卒惊骇之中,三人骑着战马,调头拍马远去。
群龙无首,巨大的恐惧袭上所有人心头。
“这......这!”
一名才赶来的队率六神无主。
“快去请闫县令和王县尉!”
终于,有人发出呼喊。
这一下,所有人面上的惶恐出现了短暂的消失。
是了......
天塌了也还有高个的顶在前面呢。
难道这骁勇军,真的要跟他们不死不休?
没见,方才那三个凶人,也只是砍下了自家校尉的双臂,而没有真的杀死么。
这说明,对方也是忌惮柳校尉的家世背景。
唉,可惜了!
柳校尉失了双臂,又损了这么大的颜面,日后就是回到柳家,也不会再收到重用了啊。
于是,一众方才还六神无主的队率,彼此交换了眼神之后,
就有两人无奈下了城墙,朝着县衙狂奔而去。
平日里,有柳校尉在前,他们出身飞蝗军,自是可以不用去理会那闫县令和王县尉。
可现在去求人家,这说不得,又得卑躬屈膝,让人嘲弄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