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灯光昏暗。
梧桐路的周围，已经开始宵禁。
嗯，严格来说，不算宵禁。只是巡逻的军警增加了很多。
有宪兵，有警察，都是荷枪实弹的。
在一些街口，还停着卡车。上面架着捷克式轻机枪。
这种场面，白天是看不到的。但是晚上就随处可见。
张庸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拿着证件。
如果有人检查，直接将证件朝外一摆。
然后放慢车速。潇洒通过。
其实夜晚反而更安全。军警很多。敌人一般都不敢轻举妄动。
好像这样的环境，一旦枪响，是根本没法跑的。
五个宪兵团，上万警察，也不是全部吃干饭的。
忽然，在墙壁上看到一个熟悉的符号。于是悄悄转向。停在一处角落里。
不久以后，一个黑影静悄悄的出现。正是卓云桂。
张庸打开车门。下车。不满的看着对方。这个时候出来，很容易遭受盘查啊！
“做什么？”
“李云雁走失了。没有到达指定地点。”
“为什么？”
“黄尚说她在大城市可能会迷路。”
“她不是九雁山的大当家吗？还迷路？土匪头子还能迷路？”
“在山岭乡野间肯定不会。但是在大城市可能会。她没有来过大城市。”
“她自己来的？”
“对。她自己一个人来的。”
“其他人呢？”
“为了安全起见。都是分批单独过来的。”
“呃……”
张庸无语。
女土匪居然会迷路？
搞笑了。
但又不得不相信对方的说法。
有些人，在乡野山岭，健步如飞。确实没有问题。因为就那么几条路。
哪怕是晚上，也有星星，有月亮。只要掌握了观天术，就能分辨东西南北。然后认准一个方向走下去就行。
可是在大城市，建筑物多，难以分辨方向。
也不可能认准一个方向走下去。因为前面肯定有很多的障碍物。
“她从哪里进来的？”
“应该是金川门……”
“应该？”
“也不敢肯定。可能她连金川门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
张庸服气了。
还以为黄尚给自己找个高手。
没想到，真是高手。
一个会迷路的高手。
那还搞毛线啊！
连道路都认不全，以后怎么执行任务？带个导盲犬？
“你自己出来的？”
“对。”
“你这样出来找，能找到？”
“找不到。”
“行。你先回去吧。别被宵禁抓了。”
“好。”
卓云桂立刻开溜。
他怎么找李云雁啊。根本没法找啊！
倒是张庸，有特权。可以到处乱窜。
“麻烦……”
张庸闷闷上车。怨念。
开车。前往金川门。希望李云雁在那里。
不久，开车到金川门。
下车。
对着周围大喊：“李云雁！李云雁！李云雁！”
喊了一会儿，没有反应。
但是没关系。开车朝前面一段路。然后继续喊。
“李云雁！”
“李云雁！”
反反复复的喊。
也不怕附近的宪兵和警察赶来。
远远的举起证件。那些宪兵和警察马上就识趣的退走了。
“李云雁！”
“李云雁！”
喊了大半个小时。喊了好几里路。
累了。嗓门也冒烟了。希望有效。
然后故意将车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等着她出现。如果她听到的话。
十分钟过去……
三十分钟过去……
渐渐的等的有点不耐烦了。
莫非，她根本不在金川门周围？她已经跑其他地方去了？
那就麻烦了。
金陵这么大，要找一个会迷路的人，不容易啊！
“别动！”
蓦然间，侧后传来一个声音。
哦，是女的。
张庸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个路痴。终于来了。
还好。自己的笨办法是有用的。她确实是在附近。
自己故意给她留下痕迹。让她追着声音赶来。她的确是做到了。看来。还有救。不是完全的路痴。
张庸听话的举起双手。同时说道：“李云雁？”
“伱是谁？”
“你先不要开枪。听我说完。我叫张庸。是复兴社特务处的……”
“狗特务！”
“唉，听我说完。是黄尚叫你来的吧？你要去和他汇合，对吧。”
“狗特务，不关你的事。”
“他叫你来，就是协助我工作的。”
“不可能！”
“杀日寇！”
“什么？”
李云雁举手就要给他一下。又顿住。
说什么来着？杀日寇？
“我虽然是复兴社的特务。但是我的任务，不是对付红党。我是对付日本人的。对付日寇侵略者。明白吗？”
“花言巧语。”
“你来几天了？为什么还没找到黄尚？”
“不关你事。”
“但是黄尚说你迷路了。说你在大城市，可能会变路痴……”
“闭嘴！”
李云雁冷冷的喝道。
她的确是不太适应城市。街道这么多。完全辨认不过来。
她认识的字也不是很多。
城市街道那么多，建筑物那么多，也不容易辨认方向。之前的野外生存经验，在这里很难用上。
到处都是人。她也不敢去问别人。那么多人，感觉好紧张。不想靠近。
结果就是，她来到两天了。还没找到接头地点。
“九万多大洋还是我给的。”
“你？”
“怎么？不相信？”
“……”
李云雁咬唇。
信。不能不信。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
原来这个家伙就是弄来九万大洋的人啊！对他也就没有那么恶感了。
九万大洋，对于正在苦战的游击队来说，很重要。
在来金陵之前，她也答应上级，要好好转变工作方式的。
“你要去哪里接头？”
“保密！”
“明白。那你能找到地方吗？”
“……”
李云雁沉默。
找不到。她尝试过了。她也不敢轻易问人。
但是走着走着，就走歪了。
“你带枪了？”
“当然！”
“所以，你不敢走大街？”
“……”
李云雁再次沉默。
确实是这样。她身上带有武器。两把驳壳枪。必须小心谨慎。
如果是被人发现的话，后果很严重。
“上车！”
“做什么？”
“我带你走！”
“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我不会告诉你接头地点。”
“接头时间早就过了。接头人也早就转移了。等你两三天，黄花菜都凉了。”
“……”
李云雁沉默。
她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耽误了两三天的时间，接头人不可能无限期的等下去。
可是，眼前这个复兴社的特务，值得信任吗？
张庸转头。
终于是看清楚了对方。
很高。齐耳短发。身上穿着的衣服好像杨秀芹。
不是旗袍。估计她也不会穿旗袍。也不可能穿。
就好像是翠萍那样，让她穿旗袍，还开个高叉，不如杀了她算了。这种生活习惯不可能改过来的。
她左手持枪。货真价实的驳壳枪。右手提着一个花布包袱。
相貌普普通通。不难看。但也不漂亮。
她很警觉。不断的东张西望。生怕会有敌人从黑暗里钻出来。
张庸默默感慨。
他隐约猜到，她应该是红党。
所谓的九雁山土匪，很有可能就是红党游击队。
红军主力长征以后，留下他们坚持战斗。处境肯定是非常艰难的。不敢有丝毫懈怠。
因为懈怠的结果就是死。
“上车吧！”
“去哪里？”
“跟我去干活。“
“什么？”
“我还有事做的。你跟着我。不要出声就行。带着武器也不怕。”
“嗯？”
李云雁半信半疑。
还可以带着武器？
“我有另外一个身份，叫做刘黑仔。是从上海滩过来的。是混道上的。你就跟我这个身份。是我以前的手下。”
“从现在开始，除了我，其他人任何人和你说话，你都不要理睬他。”
“如果有人试图对你不利，你直接掏枪。”
张庸仔细的吩咐说道。
既然刘黑仔这个身份还有用，那就继续用。
正好，逐渐的将钟阳、吴六棋他们都换下来。换上陌生人。以增加刘黑仔的神秘感和真实度。
“包括你？”
“对。如果我试图对你不利，你也一枪打死我。”
“这可是你说的。”
“对！”
张庸肯定的点点头。
李云雁这才稍稍放心。没有那么紧张了。
眼前这个家伙，似乎不是坏蛋？
至少，没有没收她的武器。还给了她相当的权限。
虽然她不需要。但是至少表明，眼前这个家伙，不会对她怎么样。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子弹够吗？”
“什么？”
“你的驳壳枪子弹。”
“……“
李云雁没说话。
怎么说呢？反正，打死你足够了。
张庸拿出一把散装的驳壳枪子弹。大约有十多发。都是自己悄悄贪墨的。
递到她的面前。
“给我？”
“对。跟着我，可能会有危险的。子弹不够绝对不行。”
“什么危险？”
“党务调查处，也就是特工总部的人，和我是死对头。可能会谋杀我。还有日谍。我抓了那么多的日谍，日谍可能也会派杀手来杀我。”
“你不是盛平粮号……”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跟着我去做事。”
“……”
李云明默默的接过子弹。
多带弹药，任何时候都是没错的。对方既然给，她肯定收下。
“走吧！”
“做什么？”
“上车啊！”
“你……”
“你带着枪。还怕我对你不利？”
李云雁想想也是。
只要自己有枪在手，怕啥呢？！
当即上车。
张庸开车。
前面就有检查站。有宪兵和军警。
她下意识的变得紧张起来。双手各自按着一把驳壳枪。机头（保险）早就张开了。
“放心。看到你有枪也没事。”
“为什么？”
“因为我是复兴社特务处的狗特务。有特权。”
“哼！”
李云雁不相信。
果然，到了检查站，张庸将证件晃了晃，顺利通过。
前面几个检查站也是如此。根本没有人上来认真查。
李云雁相信了。
这个狗特务，的确是有特权。
顺利到达梧桐路31号。
停车。
“跟着我下车！”
“做什么？”
“你带着枪，你怕什么？”
“哼！”
李云雁下车来。
双手插在腰间。按着驳壳枪。
“队长！”
“队长！”
几个特工看到张庸回来，连忙立正问好。
张庸点点头。作为回礼。
钟阳从里面出来。灰头土脸的。也不知道在忙啥。
“队长。”
“嗯。”
钟阳疑惑看着张庸旁边的女人。
好奇怪。对方居然还带着武器？
张庸随口介绍：
“她叫李云雁，是以前在上海滩跟着我的。后来离开了一段时间。现在又过来了。”
张庸带着李云雁上楼。
让她自己随便走走。主要是增长见识。
她以前可能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场景，需要一点一点的学习……
抽水马桶应该会用吧。
得，先简单讲解讲解。
还有，软绵绵的床垫，不知道是否睡得习惯？
这栋小洋楼里面，其实是能住人的。客房和主人房都是空的。也有床上用品。
厨房也是空的。杂物房里面也有油盐米面。
如果要求不高的话，完全是可以住人的。前提是胆子足够大。
因为外面堆放着很多殉葬品。虽然通了一天风，味道也不是很好。一般人肯定不敢住。
至少，张庸自己就不敢。
明知道是没有鬼的。但是挂不住胡思乱想。
何况，在马路对面，还有个鬼屋。
一旦脑子乱想，那就忍不住惊恐。
“害怕吗？”
“怕什么？”
“你一个人晚上敢住在这里吗？”
“敢。”
“那就好。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好！”
李云雁不在乎。
这里的环境，比野外强多了。
什么神仙妖魔鬼怪，那都是想象出来的。但是毒蛇会真的咬死人。
随着夏季到来。野外的毒蛇活动越来越频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咬到。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就这样了。
这里至少没有毒蛇。
“砰！”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李云雁的反应很快。立刻拔枪。人也迅速藏在柱子背后。
张庸：……
不错。反应很快。对枪声很敏感。
如果逐渐适应环境的话，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杀手。
“啪！”
“啪！”
又有枪响传来。
依然距离较远。
前面的枪响，应该是手枪。后面的枪响，则是步枪。
估计是哪里出事了。居然大半夜的开枪。
不过，这些事情，和复兴社无关。自然有宪兵和警察去处置。
摆摆手，表示没事。但是李云雁依然紧握着枪。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只有枪才是最可靠的。可以应付一切的危险。
张庸也没有再说什么。她爱怎样就怎样好了。
“轰……”
蓦然间，一声爆炸传来。
爆炸的声音相当强烈。明明很远。依然十分震撼。
张庸：？？？
什么情况？
哪里爆炸？
判断至少也是几十斤的tNt……
“轰……”
又有爆炸传来。
张庸走到窗边。看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是西南面。往芜湖的方向。
奇怪，那边做什么？打仗吗？炮弹也没这么夸张吧！
皱眉。
不得要领。
幸好，只有两次剧烈爆炸。之后再也没有动静。于是也就没有放心上。
金陵城每天都发生那么多事，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看看时间。晚上十二点了。下班了。
“钟阳！”
“到！”
“准备收队吧！”
“是！”
钟阳答应着，招呼大家准备收工。
今天忙活了一天，啥都没干。一天到晚光是和这些古董打交道了。
“所有人，明天放假一天！”
“是！”
钟阳顿时笑开了花。
其他人也是很高兴。
张庸这是给机会他们去捞点外快。
之前就说好了。现场的古董，每人可以挑一个，明天去卖掉。兑换成大洋。然后寄回去家里。
按照市场估计，哪怕是最便宜的古董，也价值两三百大洋的。
换言之，就是每人又能发一笔横财。
张庸带领的小队，全部都是杭城选拔来的警校生。大部分人家境都是一般的。对于这样的外快，自然是心花怒放。
收拾东西。
各自撤退。
“铃铃铃……”
“铃铃铃……”
就在这时候，大厅的电话又响起。
张庸正好在电话旁边。于是随手拿起来。不知道又是谁打来的。
三更半夜的，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喂……”
“毛秘书。”
张庸听出来了。
居然是毛人凤的声音。
嘿嘿，厉害了。这个卷王，还没下班。
还亲自将电话打到梧桐路这边来。
“少龙，你还在忙活呢！”
“毛秘书，伱也没有下班啊！现在都凌晨了。”
“唉，活儿有点多。脱不开身。”
“我这边倒是清理的差不多了。准备撤了。”
“那就好。”
“毛秘书，有什么事，你直说吧。我还能忙活。”
“本来不准备找你的。可是那边指定要你过去。还说你不去，他们就找处座。没办法，你名声在外，只好辛苦你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兵工署那边发生了爆炸。有一条炮管生产线被炸毁了。损失很惨重。初步判断是日谍破坏。”
“啊？”
张庸有些吃惊。
日谍真是猖獗！敢制造爆炸案！
兵工署，其实就是金陵军械厂。可以生产武器弹药的。
被破坏的，居然是炮管生产线？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张庸也是感觉事态严重。
“你先过去吧！处座马上也会过去。”
“明白。”
张庸挂掉电话。
果然枪响没好事。又得加班干活。
都答应明天放假的，难道要食言？当然不行。该放假就放假。
“钟阳！”
“六祺！”
“到！”
两人上来。
他们看张庸的神色，就知道无法下班了。
肯定是哪里出大事了。
谁知道，张庸说道：“你们带队回去吧。没有特殊命令，明天休息。”
“队长，真的不用我们去吗？”钟阳不太放心。
“应该不用。”张庸随口说道，“现场有很多宪兵，他们会处理的。”
“好吧。”钟阳和吴六棋将队伍带回。
张庸朝李云雁招招手，“我出任务去了。你在这里呆着。先适应适应。”
李云雁欲言又止。
张庸开车。迅速朝西南面赶过去。
金陵兵工厂，是在水灵桥附近。水灵桥是交通要道。
想要进入兵工厂，必须通过水灵桥。
逐渐靠近水灵桥。发现这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大量的宪兵在现场戒严。
远远看到两个最不喜欢的人，叶万生、李世群。
迷惑。
特工总部来凑什么热闹？
哦，他们肯定是要将祸水往红党的身上泼。借此扩大自己的影响。
然后又看到了淳于迟。
得，这个家伙也在啊！
玛德，他来凑什么热闹？毛人凤这个安排真是。
他如果说淳于迟来了，张庸就不想来了。别人记不记仇他不知道。但是他张庸肯定是记仇的。
“嘎吱！”
忽然间，又有一辆车到来。
停车。有人下车。赫然是孔家的孔凡松。意外。他居然也来了。
奇怪，军工厂和他孔家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军工厂的背后，也有孔家的影子？甚至是孔家的生意？
随后，又有军车到来。是宪兵司令部的。
得，是谷八峰到来了。
“少龙！”
“少龙！”
谷八峰一眼就看到了张庸。
张庸点点头。走过去。有熟人好。有熟人可以聊天。多打探信息。
“你一个人来的？”
“对。”
“其他人呢？”
“放假了。”
“一个人都不带，你还真是百无顾忌啊！”
“周围那么多人，有谁敢冒头？”
“玛德，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么嚣张。抓到以后，非打个半死不可。”
“抓到再说！”
张庸依靠在车边看热闹。
毛人凤让他来，他也来了。但是他不知道找谁。
说对方指定要他来。但是也没有看到有人和他打招呼。既然没有下文，他也就懒得主动往前钻。
一切等处座来了再说。
枪打出头鸟。太早出头，往往会成为其他人的靶子。
先做个吃瓜群众。打呵欠。
不久以后，又看到一位大佬出现。赫然是军政部的何部长。
好夸张。何部长居然都来了。
“什么炮管？”悄悄问谷八峰，“很重要吗？”
“刚刚从德国人那里引进的75毫米克虏伯山炮生产线，你说重要不重要？”谷八峰低声回答。
“明白了。”张庸倒吸一口冷气。
日谍的情报很准。
打击也非常要命。
刚刚引进的生产线就被破坏。目的不言而喻。
“少龙！”
“少龙！”
忽然，旁边有人叫。
是孔凡松的声音。只好笑着和对方打招呼。
唉，两块金属母版其实已经找回来了。但是始终觉得还可以利用一下。所以还没有上缴。
“少龙……”
“马上有眉目。最晚后天就能拿到东西。”
“好。好。”
孔凡松终于是放心了。
张庸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有把握了。
好。好。好。
终于是了却一件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