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初刻
“再往前面走一段路就过了清流山了,”老道脚步轻快,似乎夜间赶路对他来说,并非什么难事,\"沿着那条碎石路,便是南下的坦途。届时老道我就不必相送了!\"
贾玌闻言,骤然抬了抬手,身后十几名亲卫顿时齐刷刷停下脚步,望着二人。
他朝老道长揖一礼,“多亏道长带路,否则我等不知还要在清流关上耗费多少时日。夜间山路难行,承蒙道长不弃相送,某家感激不尽。”
“呵呵……”老道手中拂尘一甩,浑浊的眼瞳在月色下闪过一丝异色,“居士客气了!”
老道拢袖微笑,目光定定瞧着贾玌那张俊毅英挺的脸庞:
“老道虽久居深山,入道前,却也见过些世面。居士虽作商贾打扮,但生得龙章凤姿,气度非凡,绝非寻常人物。”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老道不知贵人为何偏要选在这兵荒马乱之时翻越清流关,但观你行事谨慎,麾下之人皆令行禁止,想必——”
老道意味深长地看了贾玌一眼:“必是作大事的!”
贾玌眸光微动,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道长眼力不俗!某家确有要事南下。”
老道无言......非是老道我眼力不俗,而是你的气势,根本无法内敛啊!
“世间之事,从来如此。有人求财,有人谋权,亦有人……以天下为棋。”
老道不再多问,面容上皱纹舒展,竟显出几分诡异的了然之意,再是轻轻叹了口气:
“本是太平世道,可百姓受苦,若贵人真能做些利国利民之事,老道今日这番引路,也算积了份功德。”
说完,老道侧身让路,指向远处山路:“前路已明,想必居士自有决断。老道就不多送了。”
言罢,他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贾玌再次抱拳高呼:“多谢道长提点!”
老道不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提着火把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夜色中,唯有那盏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片刻,最终消失不见。
贾玌目送老道远去,直到那点光芒彻底湮灭,才收回目光。
“爷……那老道看出咱们的底细,”林宇上前一步,最后比了个手势,“要不要......”
贾玌听到林宇的话,缓缓扭头,眼神扫了他一眼。
林宇的话像是一块冰,刺在耳边——要不要......灭口?
他盯着远处那抹彻底消失的灯火,遥遥望向老道离去的方向,不禁开始犹豫!
月光映在他的眸中,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晦暗不明。
林宇知道侯爷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却没想到他竟犹豫了。
夜色深沉,山风呜咽,那道佝偻的身影早已渐行渐远,唯有远处的树影在风中摇曳,仿佛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贾玌顿了顿,嘴角泛起一抹嘲弄之色,“可这世上,不是谁都能轻易做这种决定!”
林宇一怔。
“那老道虽看出端倪,但能如此点破我等,想必定是真正的方外之人,未必会对我们不利。
他若真想害我们,大可不必引路,只需装作不知,任由我们在山中迷路,或者干脆向官兵告密。”
说到这,贾玌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思虑:“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抬手点了两名亲卫,沉声下令:“你二人,立刻折返。”
“一人留在此处监视此道,顺带盯着那老道,若他有任何异动——”贾玌眼神一冷,五指缓缓收紧,做了个扼杀的手势,“直接杀了!”
“另一人,回去接应大军,告诉他们,我们已过清流关,距离滁州仅剩二十余里不到!
让他们加快行军,告诉贾蓉......若是明天还不能抵达清流关......那就提头来见!”
两名亲卫抱拳领命:
“是!”
贾玌再次望向深幽的山路,漆黑的眸子映着淡淡的月光,如猎豹般森冷:
“滁州......还剩二十余里!”
“此行,我们既要快——”手指缓缓收紧,攥得骨节发白,“也要......无声无息!”
......
滁州州衙内的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凝重的脸。
太上皇坐在檀木太师椅上,双眼猩红。
庆帝负手站在窗前,目光透过窗棂望向东边的城墙——那里的火光仍在跳动,厮杀声未歇。
史鼎浑身浴血,甲胄残破,抱拳嘶声道:
\"陛下,太上皇,叛军攻势不停,可城内的伤兵已无人可替换,箭矢滚石也将耗尽......\"
陈守年咬牙不甘:\"将士们撑到现在,已是极限!若再死守一夜,明日......\"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明日城破!
屋内一片死寂。
庆帝眼神深沉,缓缓开口:\"城中粮已尽,兵已竭,援军杳无音信......\"
他顿了一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史鼎脸上。
\"史爱卿,若突围......存几分把握?\"
史鼎沉默一瞬,声音嘶哑:\"夜袭,趁叛军以为我等必死守之际,出其不意,向东突进!若破营一处,或有......三成活路!\"
——三成?!
——太低了!!
庆帝眼中寒芒微闪,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仿佛在计算得失!
太上皇脸色阴沉——他一生掌权,何曾沦落到要赌这种微薄生机?
\"陛下,不可在犹豫了,若陷于此,天下就真没了主心骨!\"
史鼎突然重重跪地,甲叶撞击地面,砰然作响。
他抬头死死盯着庆帝,\"朝廷还在,京营大军尚在!太子、辽国公、李首辅……这些人还在等着陛下回去重整河山呢!\"
庆帝深吸一口气,眼神越发冷冽。
终于,他缓缓抬头,目光如刀——
\"传令,寅时突围!\"
这六个字一落,屋内众人心头一震——
是降?是死?是拼死一搏?
庆帝已然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