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更相信自己的经历,还是更相信漂亮女人的嘴巴。
理论上来讲,答案是确定的。
可那只是理论。如果你不信,就去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光天化日之下,也许你就会明白,起码三分之一的兄弟,受过不止一次伤害。还有三分之一,正在成为受害者。
这是徐骄对悲哀最为真切的认知。眼下,故事出现了矛盾。自身的经历和蕾王的描述,出现了偏差。
风子衿想让他死,京畿大营那番遭遇,绝不是玩笑。她执着的,像个要立牌坊的婊子。如果不是自己聪明,料敌机先,计划周密,很难说现在是躺着,还是站着。
但在蕾王的描述中,自己却是计划的关键。一旦救出夭夭,蕾王就会通过夺情蛊控制自己,然后一番操作,给南都创造最有利的条件。
天遗族当然不会只为他人做嫁衣,南北各取,以大江为界,平分天下。
这是个挺不错的主意,但得有个前提,那就是真控制得了他。今时今日,他不是那个下修罗山闯荡江湖的少年,更不是无人的长街上,在街灯下徘徊的牛马。
真人弟子,身怀奇功,掌管大阵。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轻易屈服的角色。
计划,没有绝对能成功的。
当成功的关键,取决于一个冒险的时候,这个计划就很不足取。这就像制定一个靠投资发财的计划,而投资的内容却是买彩票。明白的人都知道,这非但不是投资,甚至连赌都算不上。
像风子衿这样的人,世代高位,百年来为着同一个目标奋斗。能坐上齐王的位置,怎么可能会笨,会蠢。或者说,她怎会是个冒险的人……
但是,他也不能确定蕾王的话是假的。因为她大可以换一个更有可信度的说法,也没必要除去他体内的夺情蛊。她这么做,就是取得信任,让他帮忙救出夭夭。
也许是因为相较于风子衿,她更相信这个姐夫。也许,是因为救人的第一个条件都无法达到满足。邢越的孩子,莫雨的弟妹,竟在那一夜帝都之战惨死。说不定,还是死在莫雨手里的。
徐骄开动脑筋,发散思维。其实不应该去分辨哪个是对,哪个是错,关键不在于对错,而在于事实。
风子衿想杀他,这是事实。蕾王的计划,控制他颠覆女帝,这也是真话。如果是这样,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两个女人,都具备女人天生的特质:对于承诺,毫不在乎。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蕾王,这个天真无邪的姑娘,真的那么纯真么?
“姐夫,你干嘛这样看我?”蕾王说:“我真的没有骗你,以姐姐发誓……”
“没必要吧。”徐骄说:“我也没不信你。只是有点想不通,你们既然已经有了周祥的计划,为何不执行下去。”
蕾王伸出三根细长白嫩的手指:“有三个原因。第一,姐姐一直教我,不能相信任何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所以,齐王夜阑,我不能尽信。第二,大祭司说过,南都一脉有凌氏支撑,千年世家屹立不倒,定然有不为人知的可怕。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她说到这里闭上了嘴。
“什么?”徐骄问。
蕾王说:“姐姐在帝都受伤,回寒山养伤那段时间,她最担心的就是你。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伤好之后再回帝都,纷杂局势中,你已送掉小命。所以,我不敢用你去做交换,也无法去做交换。夺情蛊若真如传说中一样,能把人像木偶一般控制。我一定操控姐夫,打进皇宫把姐姐救出来。哪还用现在这么麻烦……”
徐骄心道:也是。
又想:哎呀,我该感动一下的。这说明夭夭并非无情,只是性冷淡。
这时候,薛宜生又端了个碗进来。碗中还是盛满了酒,冒着热气,酒是热的。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薛宜生说。
徐骄把风子衿称之为解药的东西给他,这位神医应该能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明君既然说摘心手无解,相信她这位师姑,是不会骗自己师侄的,因为没有必要。
蕾王立刻站起来,眸子里全是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什么呀?”
薛宜生摊开手掌,手心是颗棕色的药丸:“玉瓶中装着一粒蜡封的药丸,我将外面的一层蜡融掉,就是这个东西。最外一层是蜂胶所制,我以银针穿刺,没有任何药的味道,反而有淡淡的腥臭……”
“那就是毒?”蕾王好奇的问。
薛宜生摇头,手一松,把药丸投入盛满热酒的碗中。蜂胶遇热,慢慢融化,里面竟有两条细小至极,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恶心虫子。
“又是蛊?”徐骄恶心道。
“不是蛊,是虫。”薛宜生说:“世间能称之为蛊的,只有你身上的夺情蛊。”
“那这是什么?”蕾王问。
薛宜生说:“在百越之南,多见沼泽之地,水草之中有毒虫,通过肌肤钻入身躯,沿血脉上行,直入脑髓。数月之内,便可使人癫痫而死。”
徐骄心道:奶奶的,亡我之心不死。
蕾王好奇:“这么小的东西,怎么捉到的,极其考验眼力。”
薛宜生说:“沼泽水草之中,不可显形。据记载,想要得到这种毒虫,需用三四岁的孩童引诱,若毒虫钻入其体内,待其高烧痛苦,眼睑中可见有物蠕动。及时取出眼珠,便可得到。杂记上说,过往名臣宿将奇怪病死,多与此物有关。”
蕾王皱眉嫌弃:“手段残忍,有伤天合。”
这再一次证明,风子衿想让他死的心是多么恳切。难道一个死的他,比活着更有用?
“姐夫,你在想什么?”蕾王一脸天真的样子问他。
徐骄沉吟了一下,说:“你见过齐王么?”
蕾王摇头。
“那你如何断定,此人可信?”
“合作的基础,不是信任,而是利益。”她说:“信任是之后的事情。利益未实现之前,我想大家都会齐心协力,共同追求。只不过,我对齐王的承诺,终究无法实现。所以,之后的事,得靠姐夫帮忙。”
“怎么帮?”徐骄问。
“原本的计划,是借助天色歌舞离开帝都。但有两个风险,其一,未必真能躲开天涯海。其二,若齐王当场让我兑现承诺,那要怎么办?以夺情蛊操控人,这只是个传说,并非真实。否则救出姐姐,岂非轻而易举。还好我有借口,姐夫掌管山海大阵,在帝都城中施展此法太过冒险。所以,得离开帝都才行。”
徐骄心想,这倒是个好说辞。
蕾王继续说:“原本的计划,我会在城外接应。齐王救出姐姐,也会将你引来。那时我便对你动手,用蓝琥珀操控你,让你去对付天涯海,如此便能脱身。”
徐骄冷笑:“想的真是周到。你们就没有想过,只要一出城,首先面对的就是天涯海。还没把我引过去呢,已经成了天涯海的阶下囚。”
“不会的。”蕾王说:“姐夫可知我们选择的接应之地是哪里——武道院。”
这确实是个好地方。天涯海再怎么周密,也不会想到武道院。
想到这里,徐骄疑惑:“那让我帮什么忙,出了城,离开大阵,我什么都不是。难道,是让我配合你演戏?”
蕾王甜笑摇头:“我知道姐夫的为难。天遗族被定为谋乱逆贼,你身为摄政王,也不好公然相助。所以,我请齐王来助。姐夫只需不阻止就行。待齐王救出姐姐,姐夫立刻对付齐王,把她困在帝都……”
徐骄一惊:“然后呢?”
“那时姐姐被人救走,帝都封禁,让齐王吸引注意。姐夫就可以把我和姐姐偷偷送出城。我知道现在北海战事紧急,找个名目派人去北海,并不会引起注意。天涯海关注的一定是西回寒山的路。我偏偏北上,出寒关,过沙漠,绕一个大圈……”
她说的眉飞色舞,对自己的计划很是自信。可她哪里知道,风子衿也没想着按计划来。
她有点兴奋:“我其实来帝都有段日子了,但我不确定齐王是否遵守承诺。直到天色歌舞到了帝都。姐夫,可园那帮人,就是齐王的人,说不定齐王就在其中。这就是我的真正计划,姐夫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徐骄说:“如果是夭夭,她绝不会想出这么幼稚主意。”
“姐夫有更好的办法?”
徐骄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回寒山。你要表现出,不在乎你姐姐的样子。这就像绑架,他们想要赎金,但是又不敢撕票。第一,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第二,没有人想得罪风盗这样厉害的人物。你太年轻了,根本没看出这件事的本质。”
蕾王嘟起小嘴:“那要等多久,岂不是要让姐姐一直像囚犯一样受苦?你忍心,我这个妹妹不忍心。姐夫,你就帮我,照我的意思来好么……”
徐骄看窗外天色渐亮,也不说同意,他不想骗这么可爱的女孩。只是说:“哪里也不要去,什么也不要做,我心里自有打算。”又对薛宜生说:“你可看好了,若是让人知道,天遗蕾王在帝都,谁也救不了你们。”
薛宜生点头:“我知道轻重。”
出了医馆,徐骄心里想:真是个傻丫头,以为能玩弄齐王,却不知人家早不按计划来。女人骗男人不心软,骗女人,同样没有负罪。
东方的天空泛起白色,早晨的风更加冻人。
徐骄回到摄政王府。府里一点防备都没有,连狗都睡不醒。当他放开脚步,只有小山最先察觉,从床上惊跳而起,抽出怀里的剑。
真是个奇葩,顾青竹就在隔壁,温暖的女人不抱,抱着一把冰冷的剑。
“原来是大哥?”
徐骄嗯了一声:“三猫没回来?”
小山冷笑:“他怎么会住在王府,一定是去找吟翠了。这个女人不能留,她迟早害死三猫。”
徐骄说:“这种事,男人都要经历一次的。昨晚,你们在春意园喝酒,可发现了什么?”
小山说:“隆泰,何翔,两人与侍卫统领骆文恒关系极好,是沙场生死的交情。至于木合拉,只是和骆文恒认识,但平日并无往来。还有那两个战死的,在北海,他们本是骆文恒的副手。”
徐骄哦了一声:“原来死的那两个,才是他的亲信。隆泰,何翔,同袍至交。木合拉,想必是为了拉拢木合鸣,特意把他侄子调入帝都。”
小山点头:“三猫说:这三个人,都不会成为我们的人。我当时说:你也不会。三猫急了,说:我不会背叛兄弟。我说:你能拱卫皇宫,女帝很信任你呀。三猫更急,说:难道保护嫂子也有错。我说:嫂子,可不只一个。”
徐骄呵呵一笑:“你不相信女帝?”
小山摇头:“是她信不过大哥。女帝心中若无猜疑,怎会这么安排?”
长进了,能想到这一层。
“也不能这么讲。”徐骄说:“女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和男人不一样。男人把女人推倒在床上,他的目标就已经达到。而这个时候,才是女人计划的开始。”
小山十分不解。
徐骄无奈:要让他明白这些道理,首先得让他知道,女人究竟可怕在什么地方。
小山忽然说:“李师师回来过……”
徐骄愕然:“人呢?”
“又走了。青竹留她,她说:父兄有交待,她只能住在皇宫。还说你若回来,立刻去找她。”
徐骄心想:看来,世子李渔到帝都,短短一日就已布好了局。
离开的时候,正碰到顾青竹推开门。她醒了,整个王府,她是第二个醒的人。
徐骄一笑,说道:“小山不是傻,只是有点木讷。你得让他长大……”
顾青竹小脸微红。
小山从窗户伸出脑袋:“什么意思?”
徐骄说:“你心中对三猫有成见,我是让青竹告诉你,你根本不明白三猫的苦衷。”
小山冷笑:“他有什么苦衷……”
徐骄看向顾青竹:“你瞧,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女人……”
宫门处,已有等着早朝的大臣。为首的正是温有良,他从京兆尹升至刑部,短短月余,办了许多挤压重案,制定新规,律法渐有清明之象。
女帝信任,阁老赞许,又是摄政王推举的人,自然受敬重。
户部崔凯,兵部杨雄都站在他身边,两人脸色不是很好。
“温大人,听说阁老向陛下建议,让你下江南赈灾?”崔凯说:“今日怕是就要议定此事。昨日永王到户部,看了国库账目,很是不悦呀。”
温有良微笑:“永王谋者甚大。江南水灾波及三府十八县,朝廷若赈,耗费之巨,崔大人心里清楚,永王又怎会高兴呢。”
杨雄咳了一声:“灾要赈,兵要用。不管怎样,可不能短北海一粒粮食,一寸布头。两位心里都清楚,战事为上……”
崔凯沉吟道:“北海真要大战么?”
杨雄说:“恐怕难免。徐之信率兵驰援,出了寒关,就遇到了乌戈尔人,挡住进军步伐。料来,乌戈尔人今年是铁了心要拿下北海的。”
崔凯叹道:“说来也奇怪,怎地寒关外,忽然出现这么多乌戈尔人?”
杨雄说:“北海年年受到骚扰,虽有大城为拒,但多少总会有遗漏。那些突破北海卫的乌戈尔人,进退两难,便向西进入沙漠,经年累月下来,已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今年,怕是要孤注一掷……”
温有良听了,说道:“我在史书上读到过。千年以前,乌戈尔昌盛,天帝击而破之,灭族……”
杨雄说:“除非杀干净。不然只要留下一个女人,千年都能给你生出一支军队来……”
徐骄很赞成这个说法,他也不想上前打哈哈,换了个门入宫,去找李师师。
刚入后宫,就见女帝站在千秋阁,凭栏而下的望着他。
“回来了!”女帝说。
徐骄点头:“要上朝么?”
女帝也点头。
徐骄想了想,问:“听说李渔来了帝都。”
“已经回去了。”
徐骄又问:“为何不留住,他可比李师师值钱。”
女帝说:“怎么留?他是三江世子,山主传人,北择无人的师弟。除了你,谁敢留他?我这个女帝,也只是站的高些,坐的些,但并不真的高。我现在才明白,为何皇兄一心想着把些高人都杀掉。我是帝王不假,但人家未必是臣子。就像我是你的妻子,可你未必是我丈夫。”
徐骄笑道:“怎么会呢。你舍得帝王之尊,我也舍不得帝夫的荣耀。我可不是在外鬼混到现在才回来的……”
“我知道。”女帝说:“男人若是鬼混,现在是不会回来的,除非床上躺着别人的老婆。我想,你还没有那么下作。”
徐骄举起拳头:“理解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