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皆是钢铁巨兽般的奇异造物在平坦得惊人的道路上疾驰,发出沉闷的轰鸣。
那些高耸入云的楼宇,直插灰蒙蒙的天际,
冰冷的金属和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冰冷而坚硬。
这便是瑶儿曾无数次带着复杂怀念与疏离提起的故乡——华夏国。
眩晕感尚未完全退去,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被拉扯过去。
孤儿院斑驳褪色的墙根下,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着。
那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眉眼间已能窥见日后楚星瑶的影子,
只是此刻稚嫩得惊人,正对着一个低头沉默的男孩说话,声音软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叫长生,楚长生,以后在这院里,我护着你。”
那男孩怯生生地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微弱的光,点点头:
“那我叫你阿瑶,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小楚星瑶答得干脆,笑容灿烂,仿佛能驱散这孤儿院上空所有的阴霾。
君九霄的魂体悬在半空,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看客,被迫跟随楚星瑶的足迹。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简陋的教室里一次次挺直脊背,
看着墙壁上贴满的、承载着“优秀”与“第一”的奖状,
看着她从懵懂孩童长成挺拔坚韧的少女,
看着她毅然踏入医学院的大门,
最终走向那个被称为“部队”的地方,一身军装,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匕首。
他看着她如何在训练场上一次次超越极限,
看着她从初入军营的青涩新兵,一步步凭着过人的天赋与狠劲,
将昔日的队长雷霆甩在身后。
雷霆的目光从最初的欣赏逐渐沉淀为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直到一场震耳欲聋的爆炸,烈焰与浓烟瞬间吞噬了一切,
也将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兵楚星瑶彻底从这个时空抹去,抛入了另一个时空的漩涡——大梁国。
画面陡然翻转。
雕梁画栋,庭院深深。
八岁的楚星瑶,梳着可爱的双丫髻,被一个面容温婉却眼神冰冷的妇人哄着,
喝下一碗散发着奇异甜香的汤药——【忘川引】。
高烧如烈火焚身,三日三夜,待她终于从昏迷中睁开眼,那双曾经灵动狡黠的眸子只剩下孩童般的懵懂和一片空洞的茫然。
她忘记了所有,包括那个曾在她生命里短暂出现、
却留下深刻烙印的小小身影——他自己,君九霄。
时光如水流逝。他看着她穿着繁复沉重的嫁衣,盖头遮蔽了面容,被送入他的王府,成为他的王妃。
十年岁月,王府的亭台楼阁,四季流转的花木,见证了她的沉默与日渐枯萎。
她像一株被移错了水土的名花,在这看似尊贵荣华的囚笼里,气息奄奄。
他无数次试图靠近,却只换来她眼底深藏的抗拒与疏离。
终于到了他披甲出征那日。他站在府门前,最后一次问她:
“瑶儿,可愿随本王同行?”
她站在廊下阴影里,垂着眼,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不去。”
那两个字,斩断了他最后一丝希冀。
君九霄的魂体在她身边凝固,眼睁睁看着自己策马远去,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他无法出声,无法触碰,只能徒劳地伸出手,指尖穿过她虚无的发丝。
就在他离开不久,他看到楚星瑶独自坐在窗边,午后的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的手轻轻覆上平坦的小腹,嘴角一点点弯起,
那笑容纯粹、温暖,带着初为人母的羞涩与巨大的惊喜。她没告诉任何人。
接下来的日子,她变得异常忙碌。案几上堆满了上等的羊脂玉料。
她笨拙地拿起刻刀,指尖很快被磨得通红,甚至渗出血珠。
一块块玉料在她手下碎裂、崩坏,两个多月的光阴无声流逝。
终于,一枚小巧玲珑、憨态可掬的猴儿玉佩在她掌心诞生。
她对着阳光端详,眼中漾开纯粹的欢喜,那日破天荒地多添了一碗米饭。
君九霄的魂体站在她身后,伸出手,虚虚地抚过她柔软的发顶,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冷的虚无。
她毫无所觉,低头收拾着地上的玉屑废料,口中无意识地喃喃:
“还剩这么多……总不能浪费了……”
她重新铺开一张素白宣纸,提笔勾勒。
线条逐渐清晰,一条盘绕矫健、爪牙峥嵘的蟠龙跃然纸上。
她一边画,一边对着空气解释,仿佛在说服谁:
“我才不是喜欢他……只是想着,他总归是我孩儿的父亲,以后还得靠他教孩儿文韬武略呢……”
君九霄的魂体猛地一震,一股酸涩的热流直冲眼底,
他几乎笑出声,却又被那汹涌的泪意逼得喉头哽咽。
原来……原来前世这小丫头心里,并非全然没有他的位置。
只是那点微末的情愫,被她倔强的嘴死死封住,从未让他窥见分毫。
盘龙玉佩的雕刻比猴儿玉佩艰难许多。
又是两个多月,玉佩初具雏形,只差最后的精细打磨。
君九霄看着她疲惫却专注的侧脸,心中从未如此柔软。
然而,这份宁静被骤然打破。
“王妃,安王妃求见。”管家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君九霄的魂体瞬间绷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毒蛇缠上心头。
“不要去!瑶儿!别过去!”
他用尽魂体的力量嘶喊,声音却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
楚星瑶放下刻刀,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却还是起身,走向那扇通向深渊的门。
门外站着的,是笑意盈盈的楚星澜和她身边那个眼神阴鸷的男人——君玄澈。
下一刻,楚星瑶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他们身后闪出的护卫捂住口鼻拖走。
黑暗的地牢里,霉味混杂着血腥气,令人窒息。君玄澈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写信,让君九霄独自回来,交出兵权,让出摄政王之位。否则……”
楚星瑶被捆缚在冰冷的刑柱上,长发凌乱,嘴角溢血,眼神却倔强如初生的幼兽。
“休想!”她啐出一口血沫,声音嘶哑却清晰。
“好!好得很!”君玄澈狞笑,“给本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