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金龙殿。
朝堂外阳光明媚,朝堂上却一片死寂。
魏惠子环视大殿,满脸失望之色,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太监。
大太监会意点头,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群臣纷纷抬头,退朝?
魏国之外的列国都打成了一锅粥,这么关键的时候不该商议如何应对乱局、如何从中攫取利益吗?
怎的就这般随意地退朝了?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丞相孙泰出列。
“准!”
“当今之势,楚国内乱,齐伐吴,赵伐燕,大乾浑水摸鱼,攫取大片城池。
独我魏国什么也不做,已然落于人后了。
臣请陛下与诸位同僚尽快商议出一个对策,我大魏不能毫无建树!”
此言一出,朝臣们愤慨不已。
先前三国联合起来威胁魏国,他们还以为列国都想繁衍生息,不愿卷入大战,这才威胁魏国。
没想到列国暗中皆有动作!
从各国的探子传回来的情况来看,赵国目前获利最多,一路向东北打到了辽东关,夺取城池十六座!
齐国也是一路平推,越过盐湖之地,已经兵临吴国都城建康北面了。
大乾在三国之中攫取的城池最少,却不费一兵一卒!
只有魏国真个一动不动,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魏惠子嘴角扯动,“既然孙爱卿这么说了,诸位不妨议议吧。”
一人拱手上前,“陛下,既然列国各有征伐,我大魏正好趁此机会伐韩,夺取阳城、丹陵等地,也好过无动于衷。”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附和,“不错,西失东取,以英武王带兵之能,定能轻易取此二城。”
“齐伐吴、赵伐燕、乾偷楚,我大魏伐韩,列国正好无暇顾及!”
“若不取城,此消彼长之下我大魏就是削弱!”
“……”
群情高涨。
魏惠子眼底泛起意外惊喜,冲孙泰轻轻点头。
群臣终于开窍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听到三国斩获,他早已急得心痒难耐。
再这么下去,等时局已定,乾、赵、齐就开始打魏国的主意了。
而孙泰也暗自欣喜不已。
他得了某位存在的密信授意,替魏皇说出不便开口的事,果然得了赞赏!
一人出声:“既要伐韩,该有出兵理由,否则别国干涉,却是麻烦。”
“乾、赵、齐各自忙着攫取利益,怎有功夫干涉我大魏之事?”
“大乾在河东之地有兵马未动,若要干涉,我大魏又该如何?”
“榆关有左起将军跟魏武卒,你当是摆设?”
“此前我大魏占据平阳地利,有王景、左起两位将军,更有偷袭先机,结果呢?”
此言一出,不少朝臣看向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王景。
感受到众人目光,王景不由攥拳。
该死!
此前他主张袭取楚国城池被众人攻讦,他便再未发一言。
如今事实证明他当时的主张是正确的。
即便如此,他仍没吭声。
没想到他都这样了,朝臣们还不忘嘲讽他!
以他现在的处境,哪里还需要许良去离间!
说到底,导致魏国目前处境的罪魁祸首是他吗?
是魏皇自己啊!
轻信什么魏行的话,让左起率军袭取河西之地,结果却被大乾杀的损失惨重。
若不是自己被俘……
王景心底叹息。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被俘。
上至魏皇,中到魏婴,下到朝臣乃至百姓,都将河西大败的罪责都推到了他身上。
便是他想建功,也没人愿意相信。
魏惠子之所以用城池换他回来,似乎不是惦念他有功于魏国,而是不想被人诟病薄恩寡义,更不想承担河西大败的责任……
面对群臣目光,王景只当没看到。
群臣十分鄙夷。
这种败军之将,竟还有面目站在朝堂之上。
换了他们,或自刎于阵前,或主动请辞,总好过厚颜站在朝堂上,空享俸禄。
群臣中,魏婴轻咳一声,“诸位,既要伐韩,本王愿意亲自带兵。
但如陈大人所说,需得找到出兵的理由,
否则列国干涉,难免纠缠不休。”
群臣思维终于被强行拉回,再次议论开来。
“就以韩国得国不正,韩智子言而无信,害古晋被瓜分……”
此人还未说完,群臣纷纷看傻子一样看他。
说韩国得国不正,他们魏国又能好到哪里去?
韩赵魏三家分晋时,他们可都是在晋国的“尸体”上得了好处才立的国。
老二笑话老三?
“不若提出拿叶城跟韩国换阳城,小城换大城,他们必定不同意,届时我大魏便有了出兵理由。”
“不可,此理由太过牵强。”
“……”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始终没个定论。
魏惠子刚开始还满是期待,听着听着就不由皱眉。
这么多人,竟没一个人想出合适理由的!
“孙爱卿,是你提出伐韩的,可有妙策让我大魏能顺理成章地伐韩?”
“回,回陛下,微臣正在想。”
“宇文爱卿,你是当朝大学士,我大魏第三位连中三元的状元,可有妙策?”
“这……微臣惭愧。”
“史爱卿,你通读经史,当知典故……你也想不到?”魏惠子冷哼,满面怒容“既然诸位都想不出好法子,那就退朝好好想吧。
想得出,我大魏出兵伐韩。
想不出,就看着乾、赵、齐坐大,将来出兵灭魏。
朕做个亡国之君,尔等做个亡国之臣!”
说了这些,他犹觉得不解气,怒声道,“我大魏号称人杰地灵,中原腹心,竟无一人想出出兵之策!
许良一个还未加冠的黄口小儿,不过大乾一未开化的蛮夷,却能想出救国出兵之计。
尔等难道不羞愧吗?”
群臣赶忙低头,不愿在人前出丑。
魏婴皱眉。
魏皇言辞虽难听,却是事实。
“诸位大人,”魏婴看向文臣之属,“平日里抨击、攻讦同僚,不是很会捏罪名吗?
如今本王愿意亲自带兵伐韩,让你们找个理由都找不到?”
魏惠子似被提醒,高声道:“是啊,朕当时决议换回王景将军,你们左一个通敌卖国,右一个大魏之耻……”
王景深吸一口气,做了某种决定,拱手出列,“陛下,微臣或有一计,可让我大魏名正言顺地伐韩!”
“嗯?”
所有人再次把目光投向王景。
魏惠子满眼狐疑,“王爱卿有何计?”
王景压下心底种种纷杂情绪,仔细回想某人暗中来信给的建议,拱手作恭敬状,“陛下可派一使臣出使韩国。
陛下赐其盟书、通商协定、使节等物,以示我大魏与其交好之意……”
群臣错愕不已。
王景是傻了?
让你找理由伐韩,结果你让陛下派人跟韩国结盟?
难不成是想结盟之后让韩国单方面撕毁盟约?
魏惠子忍不住问道:“王爱卿,你是要伐韩,还是要保韩?”
岂料王景神色不变,欠身道:“陛下请听微臣说完……
只待使臣到了韩国大殿上,当着众多朝臣的面,累数韩皇之罪,待其动怒之时,只需了结自己的性命……
陛下便可以韩国杀我大魏使臣,辱我大魏为由出兵伐韩!”
“嘶——”
群臣陡然瞪大眼睛,欲言又止。
鸿胪寺卿魏虔下意识一颤,拱手进言:“陛下,不可啊!”
若魏惠子采纳此计,则出使魏国的人选定然优先从鸿胪寺出。
他虽然是鸿胪寺卿,照理说这种事不会轮到他。
可……万一呢?
就算不是他,人也是从鸿胪寺出。
此后朝臣们会怎么看他?
鸿胪寺里的下属们会怎么看他?
难保不会有人当面、背后议论:“看啊,这位就是鸿胪寺卿魏虔魏大人,跟着他,小命不保……”
然而魏惠子却是与魏婴对视一眼后,各自目光灼灼。
王景所献之计,可行!
他冷冷看向魏虔:“怎么,魏爱卿,朕记得往日里你曾在朕面前慷慨陈词,说定当不负所望,不辱使命,在出使一事上不惧凶险吗?
怎么,如今没这份心气了?”
“这……”魏虔神色一僵。
那些话他也就说说而已,若不怕死,他用得着当文臣?
魏婴忽然开口,“陛下,魏虔为大魏促成魏、齐盟约,屡有大功。”
顿了顿,他又道,“再者,此事虽是为大魏建功立业,却也得有人自愿。
是以微臣以为人选不必拘泥于鸿胪寺,凡有自愿者皆可。”
魏惠子点头,扫视文臣之列,“王弟言之有理。
诸位爱卿,可有毛遂自荐的?
不管是谁,只要愿为我大魏出使魏国,死后朕定当给予无限哀荣!
其妻儿老小,我大魏必当竭力赡养。
其子嗣世代承爵!”
被扫视的文臣纷纷低头,不敢与魏惠子对视。
死后哀荣、子孙承爵,这些固然美好,却是要他们的命啊!
魏虔身后,鸿胪寺少卿车英咬牙拱手道:“陛下,此计既是王老将军想出来的,不如让他出使韩国。
旁人,或许无法真正用出此计之妙!”
群臣的目光又被这一句话重新引向王景。
王景拱手摇头,“出使他国乃是文臣之职,王某岂能越俎代庖?”
车英反驳,“两军阵前厮杀,或谈或战,也有派使者的,难道都是文官?”
王景点头,“车大人所言不错,但出使他国需得才思敏捷,精于言辞。
王某乃武将,不善言辞。”
魏惠子也点头道:“不错,朕记得诸位爱卿有不少人常有感慨,或是‘恨不能投笔从戎,杀敌报国’,或是‘此身何足惜,为国而已’,又或是……
每每看到这样文章,朕心下甚是感动啊!”
文臣中,被魏惠子“点名”的几人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头愈低,恨不得要将头埋到胸口。
魏惠子所说的豪言壮语,皆是他们得意之作。
这些文作,或是成了魏国书院学子的必学经典,或是被太学引来给学子明志。
不想这些让他们扬名的名句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朝臣中,不少人再次看向王景,心下暗骂不已。
这狗贼,怎会想出如此歹毒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