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白被杨韵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一扫,吓得魂飞魄散,嘴唇哆嗦着,哪里敢说出半个字,只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去。
杨韵见问不出什么,目光又转回沈栩安身上。
眼前的沈栩安,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润从容。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下颌,泄露了他内心极度的不平静。
他站在这片狼藉之中,湿透的衣袍沾染着墨污,像一只被暴雨打落枝头、遍体鳞伤却依旧倔强挺直脊背的孤鹤。
杨韵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沈栩安那句突兀的“我不怕”和此刻这副失魂落魄、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的模样,绝非寻常。
“栩安?”杨韵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她向前一步,微微倾身,试图捕捉沈栩安躲闪的目光,“到底出了何事?与……令堂有关?还是……与我有关?”
“与我有关”四个字,杨韵说得极轻,却像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瞬间在沈栩安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那强行压抑的痛苦、恐惧和绝望再也无法掩饰,如同濒临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撞向杨韵!
那眼神太过复杂,太过沉重,包含了太多杨韵一时无法解读的情绪——有深切的痛楚,有无边的恐惧,有难以言说的屈辱,更有……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保护欲?
沈栩安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
母亲那些话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灵魂上,让他几乎窒息。
他想告诉杨韵,想警告他巨大的危险正在逼近,想求他远离自己这个祸源!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加破碎的低语:
“你走吧。”
声音干涩。
杨韵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说:“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同我演什么戏?”
“我没演戏。”沈栩安轻吐一口浊气,后退几步,拉开了自己与杨韵的距离,故作冷漠地说道:“我已经厌倦了伪装,其实我根本瞧不起你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人,往后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你走吧。”
“你这又是闹得哪门子脾气?”杨韵一头雾水。
“我没闹脾气,只是累了,你再不走,我就要请家仆送你出去了。”沈栩安转身,坐回了桌后。
“你当我是傻子吗?”杨韵走过去一巴掌拍在桌上,严肃认真地说:“今天你不解释清楚,我绝对不可能走,你我是兄弟,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有什么是不能摊开来说的?”
有什么是不能摊开来说的?
有。
有我的爱意。
沈栩安嘴里心里尽是苦涩。
良久的沉默过后,沈栩安开口:“如果我说……我是个断袖呢?”
嗯?
断袖?
杨韵有些傻眼。
她抿了抿唇,摩挲着下巴,说:“感情你狼狈成这副模样,是因为断袖之癖被令堂发现了?多大点事,做兄弟的,还能因为你喜欢不一样而厌弃你不成?”
听到这样的回答,沈栩安不但没有松口气,心反而吊得更高了。
“如果说……我喜欢的是你呢?”沈栩安继续说道。
“嗐,多大点事……”
“等等……”
“你说谁?”
杨韵彻底傻眼了。
“我说,我喜欢你。”沈栩安的目光炽热又直接。
轰!
杨韵只觉得脑子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混乱的情绪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她猛地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架子上的瓷瓶发出一阵危险的轻响,她却浑然未觉。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
杨韵脸上惯有的从容、探究、甚至方才的急切和困惑,此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勉强说出这两句话,杨韵又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栩安,这些话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说的,你……你是沈家郎君,等着你的是上京的贵女,你身上承载的是世家的期望。”
沈栩安心头那团绝望的火焰烧得更加猛烈。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若也觉得我恶心,那就赶紧离开吧,这些话我不会再说。”
“或许你对我,是兄弟之情。”杨韵揉了揉额角。
“我不是三岁小儿,是什么感情我再清楚不过了。”他的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砸在杨韵的心上,“罢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走!不要让我母亲发现你来过!”
他踉跄着绕过书桌上,却又被巨大的恐惧钉在原地,不敢再靠近分毫,仿佛怕自己的靠近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厄运。
“我就是那个祸源!靠近我,你会粉身碎骨!你还不明白吗?”
沈栩安的声音破碎不堪。
“不白,你先出去。”杨韵突然打断了沈栩安的话。
站在旁边的不白愣了愣,连忙应是,躬身退了出去,临出门还将门轻轻关上了。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就在沈栩安以为自己脸上要挨一拳时,却看到杨韵取下了自己的官帽。
“你这是做什么?”
沈栩安站了起来,激动地按住了杨韵的手,“你是要去辞官?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我不会外传,亦不会让我母亲胡来,你只管放心地去做你的侍御史便是。”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杨韵另一只手捏着发簪,有些无奈地说:“你且坐下,耐心听完,等听完了再开口也不迟。”
故事?
沈栩安有些不明所以。
“故事发生在临州的一户人家身上,这家的老爷一夜醉酒,宠幸了家中婢女,那婢女因此怀孕,诞下了一对双生子。”
杨韵的声音平淡又冷静。
“那老爷畏惧妻子母族的权势,甚至都不敢留那双生子在家,于是双生子便被送去了外面的庄子上。一晃多年,那双生子里的哥哥长大考取了探花,博得了一官半职,也博得了素未蒙面的父亲的关爱。”
“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得到了来自父亲的关注,也招来了杀身之祸。那善妒凶恶的嫡母岂能容他那样一个庶子功成名就?于是在他回家的时候,一场谋杀悄然而至。”
“他死在了最有希望的年岁,而他的双生妹妹苟活下来,忍辱负重,以他的身份,开始闯荡官场,企图报仇雪恨。”
沈栩安呆在原地,耳朵里轰隆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