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中期的上海。
南京东路的药材市场里，那个“仁心药材”的招牌早已不是初时那方褪色的木牌，而是换成了锃亮的铜质匾额。
宋江篱为人实在，来往的药商只要提起这名字，都会竖起大拇指。
这是上海数一数二的中药材供应商，不仅给瑞金、华山这些本地大医院供药。
就连北京同仁堂、广州采芝林的订单，也会定期从这里发走。
荣江篱不忘初心，每天清晨都会提前半小时到公司，先绕着仓库转一圈。
潮湿的空气中飘着当归的辛香、黄芪的甘醇，她伸手摸了摸货架上码得整齐的药材包。
荣江篱要亲眼看到包装上印的“质量追溯码”，才放心地走向办公室。
这是荣江篱三年前咬牙引进的设备，从药材产地的土壤检测，到加工时的烘干温度，再到出厂前的成分分析，每一步都记在这串码里，只要扫一下，就能清清楚楚看到源头。
“药材是入口的东西，一点都不能含糊。”
荣江篱常跟员工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那时公司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采购部新添了个年轻助理，是荣江篱的亲弟弟荣广白。
去年荣广白从国营药厂下岗，攥着简历来投奔姐姐时。
荣广白看着她的眼圈都是红的：“姐，我上有老下有小，你要是不帮我，我真不知道该咋办了。”
荣江篱心一软，想着采购部能让他学着做点基础工作，也能帮衬家里，便把他安排了进去。
荣江篱不放心，还特意叮嘱采购部主任老王：“你没事多教教他，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有事做错了多批评他。”
“也别给他派太难的活，先跟着学，重点是把好进货的关，产地、资质这些都不能漏。”
可荣江篱没料到，就是这份心软，给公司埋下了定时炸弹。
……
一九九七年夏天，上海的梅雨季格外闷热，荣江篱正在办公室核对广州的订单。
“叮铃铃玲——”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市药监局的号码。
“荣总，你公司供应的批号为的当归饮片，在多家医院的抽检中发现重金属超标。”
“已有三名患者服用后出现恶心、呕吐症状，现在正式通知你，立即召回所有该批次药材，接受调查。”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块冰，瞬间浇透了荣江篱。
她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纸上晕开一团墨渍。
“不可能！”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们每批货都要过三次检测，当归更是重点检查项目，怎么会重金属超标？”
她挂了电话，抓起包就往质检部跑，也顾不得体面 高跟鞋踩在走廊的瓷砖上，发出急促的响声。
质检部主任老王正坐在办公桌前抹汗，见荣江篱闯进来，头垂得更低了。
“荣总……，”他支支吾吾，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那批当归到底怎么回事？”
荣江篱把检测报告拍在桌上，声音发颤：“老王，你跟了我五年，我一直信你，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出问题？”
老王沉默了半分钟，终于抬起头，眼眶通红：“荣总，是……是广白。”
“上个月他说有批当归，产地是甘肃岷县的，价格比市场价低三成，说能给公司省不少钱。”
“我当时要查产地资质，他说‘我和荣总都是自家姐弟，还能坑公司？’”
“……再后来我要送样检测，他又找我喝酒，说‘姐最近压力大，咱们能省点事就省点事’。”
“我一时糊涂，就……就没走完整流程，直接放行了。”
“省点钱？”荣江篱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窜到头顶，她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玻璃杯都震得响。
“他知道这是要人命的吗？患者吃了出问题，要是耽误了治疗，那是要出人命的！”
她掏出手机给荣广白打电话，手都在抖，电话接通后，她强压着怒火：“你现在立刻来公司，给我解释清楚那批当归的事！”
半小时后，荣广白磨磨蹭蹭地来了，进门就一脸委屈：“姐，我这不也是为了公司好吗？”
“那批货看着挺好的，价格又便宜，我想着能帮公司多赚点，谁知道会出这事儿……”
“为了公司好？”
荣江篱打断他，她气的不轻，眼泪都快气得下来了：“你还真是好心啊，你知道现在有患者因为你的‘好心’住院吗？”
“你知道公司要召回所有货，要赔多少钱吗？”
“荣广白，这可是人命啊，我教你的‘医德’呢？”
“药材是救人的，不是让你拿来投机的！”
荣广白被骂得低下头，却还嘴硬：“姐，大不了咱们私下跟医院谈谈，别上报药监局，不然公司就完了……。”
这话彻底让荣江篱寒了心，她转身对老王说：“立刻联系所有收货的医院和药房，不管货发出去多久，不管在不在货架上，全都召回，运费咱们承担。”
“另外，整理患者的病历和医疗费单据，咱们全额赔偿。”
消息传出去，荣家家族里的人全都炸了锅。
大伯母第一个找上门，坐在客厅里拍着大腿：“江篱啊，你听伯母的，你是不是傻？私下赔点钱不就完了？”
“这么大张旗鼓地召回，还主动报药监局，你这公司这是要倒闭啊，开这么大一个公司多不容易啊！”
堂哥也劝：“就是，咱们广白也是一时糊涂，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这事过去就完了，你要是较真的话。”
“我听说这事情是要坐牢的，你又何必把自己亲弟弟逼上绝路？何苦和亲戚做成仇呢？”
母亲更是哭着来找她，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阿篱，我知道是广白做错了，但是广白是你唯一的弟弟。”
“他要是进去了，我们家的脸也就丢尽了，你弟媳要和他离婚的，以后咱家的日子还怎么过呀？妈求你了，放过他这一次。”
“你弟弟要是出点事，我也不想活了，呜呜呜呜。”
“阿篱，你就答应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