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医生给江开处理完腐肉之后,便离开了。
安小月丢给他的药,随着一堆消毒用品,被他放在床头柜上。
安小月的话,也像魔咒一般,不断地在他耳边响起。
“所有的人,只要靠近我,都会变得更好。”
“你对我这么凶,小心你的伤口感染,得败血症死掉,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发烧哦。”
挥之不去的话语,不仅让他工作的时候无法专心,还隐隐约约感觉伤口周围的不适。
白天有事情做,还能分散注意力。
现在,他躺在床上,伤口周围皮肤发热的感觉就异常明显。
他不知道,是真的会发烧,还是安小月的话作祟?
安小月的话,真有那么灵验?
黑暗中,备受折磨的江开,偏头看向床头柜。
家庭医生放在鼻尖一闻,就得出结论说,那是极好的中药膏。
也只有冷是德这样的国医圣手,没能调出品质这么好的药膏。
还说,只要他用了,他很快就会好。
如果不用,伤口就会反反复复溃烂、流脓,一直好不了。
江开心里是不愿意用的,因为她看不惯安小月得意的模样。
他用,无疑是承认他江开不如安小月,男子的骨气全无。
以后,见到安小月,他都会抬不起头来。
连带着傅盛炀,也会一起看他的笑话。
江开的思维,在用与不用之间徘徊,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快速动眼的阶段,他忽然发现自己全身发热,毛孔里不断有汗水冒出来,胸口潮乎乎的,很是不舒服。
家庭医生在他身边急得团团转,“江开,你快擦药啊,擦了就好了。”
安小月在另一边嘲笑他,“用吧,用吧,用了你就承认我比你厉害,比你优秀。”
傅盛炀也帮腔,“没有我们家小月,你都不知道烂在哪里,以后啊,好好做人,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老子有几千种让你消失在世界上的办法。”
“江开~”外公严厉的声音也从天上飘来,但他只听得见声音,一点人影都看不见,“你太让我失望,以后你是死是活,都是你的造化,我不管你。”
这一觉,江开梦见了许许多多的人。
每一个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完全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
他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
想什么?
江开好似走入死胡同一般,双腿不受控制地一直走,一直走......
走来走去,都还是相同的场景。
他要想什么,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他一直走啊走,他想要停下来,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上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不断压缩他胸腔里的气体,他没有办法呼吸。
憋闷的感觉,让他心慌。
耳边还有各种声音吵闹,头痛欲裂。
他呼救。
可努力了很多次,嘴里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
“哈啊~”
一声长换气在寂静的房间响起,江开从梦中惊醒。
他茫然的双眼看着四周,入眼是布置简单的房间。
这里,是傅园的海棠楼。
不是无声、没有办法呼吸的梦里世界。
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江开出了一身的汗,身体疲惫不已。
他扭头,看向窗外,天将明未明的蓝调时刻。
整个海棠楼,与世隔绝一般,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
这种寂静,让江开感到不确定。
他是否还在梦里?
他给大脑发出指令,张了张口,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安小月。”
还好,能说话,能呼吸,是安全的真实世界。
等等......
他为什么会叫出安小月的名字呢?
梦里,所有人都有,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好陌生的词汇。
想不通的事情,江开也懒得花时间去想。
梦里没有办法呼吸带来的窒息感,让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濒临死亡的感觉。
一场梦,让他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死的感觉不好受,他不想死。
这是江开第一次直面内心的想法,也是第一次对生命产生敬畏之心。
他要活下去。
就算被安小月、傅盛炀冷嘲热讽也无所谓。
只要能健康的活着,怎么样都可以!
安小月丢给他的药,他要涂上。
江开想明白之后,他等不到天亮,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的药,一瘸一拐地走出卧室。
深蓝色天空中的一轮弯月,照亮大地。
即使没有电灯,他也能看清楚。
海棠楼,月色里。
江开坐在台阶上,撩起衣服,取下造瘘口袋。
膏状的药物涂抹在溃烂面,皮肤上传来痒痒、凉凉的感觉,整个身体一下舒服不少。
江开凝视手中的小药罐,笑了笑,“中医真神奇。”
他就这样坐在院子里,直到天明,又开始一天的工作。
海棠楼除了每日送三餐,以及隔一周来一次的陈监狱长,就再也没有人踏入。
溃烂的伤口,在坚持抹药之后,已经长出完好的皮肤。
为挣更多的工分,江开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整理内务就是不停的做手工活。
海棠楼,彻底成为了傅园的另一方安静天地。
安小月已经开学,她调整了毕业之后的就业方向,学习的侧重点和之前不同。
每天的课不多,但这不代表她可以松懈学业。
这日,她在书房看书。
空气中飘散着荔枝的甜香。
安小月的手边,是一碟剥好的荔枝。
果肉晶莹剔透,颗颗饱满,光是看着,就想拿一颗放嘴里品尝。
她翻阅资料,时不时吃上一颗。
“盛炀哥!”
纪遇白高亢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安小月想要忽视都难。
钟玲喜平稳地过渡到孕中期之后,纪遇白来傅园的次数骤减。
这次来,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是有好事情要告诉盛炀。
安小月坐在书房,竖起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剥荔枝呢,我尝尝。”
纪遇白刚伸手,还没碰到碟子里剥好的荔枝,就被傅盛炀打手背。
他收回手,不满道:“啧!吃一个怎么了嘛!”
傅盛炀抬抬下巴,“要吃自己剥。”
坚硬的荔枝壳多难剥啊,要他自己剥,他还不如不吃呢。
纪遇白侧目,见幸运肉肉的手,费劲地剥着肉肉的荔枝。
荔枝被剥烂,一小块一小块地摆在硅胶餐盘里。
烂是烂了点,不用自己动手,反正都要嚼烂的,倒也能吃。
他伸手取了一块,幸运伸手就要拿回来,软软糯糯的声音阻止他,“妈妈,吃。”
显然,幸运的意思是,这也是他给妈妈吃的,别人不能吃。
“幸运啊,你比其他小朋友先会说话,不是让你拒绝叔叔的,知道吗?说,叔叔吃。”
“妈妈,吃。”幸运坚持。
“叔叔,吃。”
“妈妈,吃。”
自家儿子如此有原则,傅盛炀很是满意。
他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笑意,“你就为了来抢小孩子的荔枝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