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后的血腥气与隐约的惨嚎被隔绝在身后。温鸢行走在嬴嘉伦身侧,每一步都踩在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长廊上。四周的血狼卫目不斜视,但他们紧绷的肌肉和锁子甲在动作间发出的细微摩擦声,无不昭示着此地乃是龙潭虎穴。
穿过几重复杂的回廊,嬴嘉伦终于在一扇描绘着巨大饕餮纹饰的青铜巨门前停下。那饕餮栩栩如生,獠牙狰狞,门环则是两只衔着人骨的青铜兽首,透着一股残忍的压迫感。门楣上悬挂的七盏青铜宫灯造型各异,灯焰跳跃着正常的昏黄色,照亮门上更深邃的血渍——那是凝固已久的暗红色,仿佛渗入了金属的纹理。
“皇后可知这门后是什么?”嬴嘉伦苍白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过冰冷的饕餮獠牙,指尖沾染了些许陈年的、暗红的尘埃,“上一个猜错的人,骨头大概还在渭河底冲刷着泥沙。”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眼神却如鹰隼般锁定温鸢。
温鸢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斑驳的血迹,又落在门缝处那片细小的、可疑的骨白色碎屑上。她捻了捻手中的丝帕,淡淡道:“想必是陛下收藏‘珍贵之物’的秘库。”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正如我魏国,也有珍藏先贤典籍和军国密档的禁库一般,总有些寻常人不得见的珍奇。”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刺耳地响起,巨大的饕餮之门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更为浓烈的、混杂着血腥、陈旧汗味和浓郁酒香的浊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眼前的景象比门外更具视觉冲击。
殿内空间巨大。九盏巨大的青铜宫灯被悬挂成不规则的阵列,并非北斗之形,灯座亦非人形,只是粗犷的野兽造型。灯光摇曳,将巨大的沙盘中央照得通明。
沙盘足有三丈见方,其精巧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山川河流地貌起伏逼真,显然是能工巧匠花费无数心力制成。山脉覆盖着深浅不同的绿植或砂石,河流是透明硬蜡灌注而成,模拟水流形态。城池则用不同木材雕刻上色——代表魏国的城池刷着深沉的玄青色,而代表汉国的,则用的是泛着金红的赤色木。各色小旗插在关键位置,代表各方势力。
温鸢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沙盘上魏国边境标着“落凤坡”的位置。那里,三面黑色的魏国玄鸟小旗格外醒目。她的视线敏锐地扫过沙盘边缘,几枚散落的象牙雕刻小人偶闯入视野——其中一具人偶的双腿被外力硬生生折断,碎屑犹存。这细节无声地诉说着控制者的焦躁或某种破坏欲。
“朕的诚意。”嬴嘉伦突兀地击掌,掌声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激起令人不安的回音。四名血狼卫如同拖拽死物一般,将一个被精钢锁链重重捆绑的男人粗暴地押了进来。沉重的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男人被推到灯光下,被迫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风霜与伤痕的脸。
温鸢的眼瞳在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赵无伤! 此人绝非普通密探。他是齐国靖安司埋在汉国境内最深的一颗毒牙,是齐王凌丕本人直接掌握的顶级细作头目之一!此人狡诈如狐,行踪诡秘,三年前黑水河畔那场针对温北君的致命伏击,情报来源极可能就出自他手!
“此人三日前自投罗网,妄想潜入内宫膳房,意图在朕的御膳中下‘春风醉’。”嬴嘉伦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的寒意,他上前一步,毫无征兆地一脚狠狠踹在赵无伤支撑身体的右腿膝弯处!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伴随着赵无伤压抑不住的惨哼响起,他整个人瞬间向前扑倒,只靠铁链和一条腿勉强支撑着没有完全摔倒,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他痛苦扭曲的脸。
“皇后智谋无双,”嬴嘉伦转过身,带着残忍的笑意看向温鸢,“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此等逆贼?”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赵无伤粗重的喘息和铁链无力的摩擦声。血狼卫如雕塑般肃立。殷无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在温鸢和赵无伤身上来回舔舐。
温鸢没有回答。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压住那扑鼻的血腥气,然后竟无视嬴嘉伦,缓步走向倒地的赵无伤。华丽的凤尾裙裾扫过冰冷的石地和染血的沙盘边缘,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她在赵无伤面前蹲下。赵无伤抬起头,浑浊的目光与她对视,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困兽的狠戾和一丝隐藏在深处的、极其微弱的愕然。
温鸢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她的指尖带着薄茧,并非养尊处优的深宫妇人。她的右手快如闪电地探向赵无伤的领口!在一阵布料撕裂的声音中,她粗暴地扯开了赵无伤衣襟的右侧,露出了其锁骨下方一片丑陋扭曲的皮肤——那里,一个极其醒目的、十字形的伤疤深深地烙印在皮肉之上,边缘呈不健康的青褐色,明显是陈年旧伤。
“黑水河一役,”温鸢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寒冰坠地,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响亮, “我大魏兵部右侍郎卫子歇,以特制的三棱破甲箭,于三百步外一箭洞穿某位刺客的肩胛。此箭矢为精钢三棱,造成伤口独特,易于辨认。其上…淬有‘蛇信草’之毒,中者伤口难以愈合,边缘必然呈现这种青色。” 她的指尖,在离那十字伤口半寸的地方停顿,并未触及皮肤,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几乎让赵无伤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