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肝区的胀痛又反复发作。山娃摸出“胆通王”口服液一小瓶，一口气喝了下去，又拿起裴医生的草药袋，用开水泡热，大口大口地喝了一袋，苦涩的药味划过喉咙。
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求求你，让结石快点排出来吧。耳廓上的针孔还在隐隐作痛，床底下的药堆积成山，散发着混合的各种药的气味，那是他排石求医路上的执念，也是他对抗疾病和困境的唯一武器。
10月15日的北京，秋阳把病房的走廊晒得暖融融的。梧桐树的叶子褪成浅黄，偶尔有几片打着旋儿飘落，落在窗台上，添了几分清寂。
山娃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映着他苍白消瘦的脸。这些日子，白天烤电治疗，让他浑身乏力，胆总管里的结石像颗顽固的石子，总也排不净，夜里常常被隐隐的胀痛扰醒，可他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强撑着说一切都好。
今天上午，多大姐搀扶他去烤电室，刚刚经过半小时的热烤，肝胆区域被烤的灼热一片红，酥酥麻麻的隐隐作痛。山娃瘫软在病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细密的汗珠浸满了额头。多树影拿着毛巾和洗漱盆走出病房，想着洗好毛巾来为赵厂长擦汗。
就在这时，“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山娃抬眼望去，门被推开的瞬间，两张熟悉的面孔撞入眼帘。
“老公……山娃！”妻子荣荣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她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里面装的是家乡的栗子，饱满的栗子，红棕色的外壳泛着油光，放在了病床脚下，布袋子上还沾着些许泥土，散发着山野特有的清香——那是家乡的味道。他快步走到病床前，眼圈一红，就攥住了他的手。
跟在刘荣荣身后的是李世明，他是多大姐的丈夫，手里也拎着个同款布袋子，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却笑得爽朗说：
“赵厂长！好久不见，我们给你带好东西来了！家乡特产栗子和山楂。”
他说着，把袋子里装的鲜山楂，红彤彤的果肉带着白点，像一个个小红灯笼，也放在了栗子布袋子一旁。瞬间让冷清的病房添了几分生气。
荣荣的手温热而有些粗糙，带着家务和上班干活留下的薄茧，紧紧包裹着山娃微凉的手。解释着对山娃说：
“临来之前，家里都托付给邻居王婶照看了，妈妈这些天精神还算正常，孩子们上学也乖，就是天天念叨你，啥时候能回家？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吧。”
“奥！那就好！那就好！你咋来了呢？也没提前来个信儿？”
“想给你的惊喜嘛！来看看你！”她一边回答，一边细细打量着山娃，目光从他凹陷的眼窝滑到干枯的嘴唇，心疼得声音都发颤，嗔怪地问道：
“你咋瘦成这样了？是不是在这儿没吃好？”
山娃咧嘴想笑，却牵扯得腹部隐隐作痛，只能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回答说：
“医院的饭菜都挺好，就是治疗顿顿吃药，折腾得没胃口。”
说着，他又转向李世明，惊愕的问道：
“你们咋凑一块儿来了呢？”
“曹厂长说，你不再输液了，让我接你多大姐回去。所以，就跟剧团请了一天假，正好你妻子要过来看你，我就帮着搭把手拎东西，顺便也来看看你，接你大姐一起返回兴隆。”李世明回答说道，又指了指那两个布袋子，闪着双眸，补充道：
“这是你们家为你买的，你妻子特意挑得最好的，10斤栗子，15斤山楂，都是纯天然的，没打农药，你尝尝鲜，也能开胃。”
山娃看着这些带着家乡气息的土特产，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这些东西在山里不算金贵，但从兴隆的大山里带到北京，要转几趟车，妻子荣荣和李世明定然费了不少劲。
他想起这些日子，徐辉医生的悉心照料，每天查房时，都耐心询问病情，调整治疗方案，从不嫌他啰嗦，便从中分出一半栗子和山楂，用干净的保鲜袋装上，对妻子荣荣说：
“徐辉主治医生对我照顾得特别周到，这些给她送去，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刘荣荣闻言，连忙帮着分装好了，附和说：
“应该的，徐医生是个好大夫，是该好好谢谢她。”
山娃刚要按铃叫护士帮忙转达，徐辉医生正好查房过来。一进门看到保鲜袋里的栗子和山楂，得知是送给她的，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眼中满是感动，对山娃说：
“赵厂长！你这也太客气了！”
“徐医生！这都是我妻子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不值钱，但都是心意。”山娃语气诚恳，指着妻子荣荣介绍说：
“这就是我的主治医生徐辉徐大姐，一直为我治病，操心费力，关照有加。”
刘荣荣听了，上前把保鲜袋递给徐医生，感激地说：
“谢谢徐医生！这些日子辛苦您了，要是没有您费劲心思给山娃治病，也不会这么顺利能排出胆结石。以后还请您想办法，再给他治一治，把胆结石排净。”
徐辉接过保鲜袋，谦虚地回答说：
“别客气！这都是我们当医生的应尽责任，赵厂长胆管里是泥沙型多发性结石，不仅肝胆管里有结石，胆总管里也有，胆囊里还有，要想排净了很难，只要把大块结石排出，不再嵌顿了就可以了，现在正在一边吃中药，一边烤电消炎止痛，促进排石。”
她一边向山娃的家属刘荣荣解释着，一边把布袋子放在鼻尖闻了闻，清新的果香扑面而来，让她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喜上眉梢，悠悠地说：
“我小时候在农村姥姥家长大，最爱吃这口了，好久没闻到这么纯正的干鲜果品味道了。谢谢你从家乡给我带来，我收下了。”
她剥开一颗栗子，脆生生的香甜口感，在舌尖化开，眉眼都弯了起来，赞美说：
“嗯！真好吃！还是农村家乡的味道。”
然后，又转身对山娃嘱咐说：
“你安心治疗，坚定信心！我们一起努力，争取早日把结石排净。”
送走徐辉医生，病房门又被推开，多树影端着洗漱盆走进来，抬头看到了丈夫李世明，整个人都愣住了，手里的洗漱盆差点没掉在地上，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下意识地往前迈一步，抬手想拥抱他，可瞥见一旁的山娃和妻子荣荣，脸颊唰地红了，脚步又停住了，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
“老婆！辛苦你了，在这里还好吧？”李世明快步走到她身边，声音里满是关心和疼爱。
多树影放下洗漱盆，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就赶紧拿着洗净的毛巾，给山娃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汗珠。连忙摆手嘿嘿地对丈夫说：
“嘿嘿嘿！不辛苦不辛苦！赵厂长都能自理，在这里挺好的。国庆节放假期间，我们还去香山看了红叶，漫山遍野的红，可好看了。前两天又去圆明园，看了菊花展，黄的、白的、红的、紫的和墨菊，开得可鲜艳了。”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叹了口气说：
“唉！……就是看着赵厂长的胆结石老是排不净，每次治疗完了，都没精神，瞅着揪心、看着闹心、想着烦心。”
“慢慢来，慢慢来！会好的！”李世明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然后又解释说：
“治疗都要有个过程，得病容易祛病难，哪能一蹴而就呢？你也别太担心，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赵厂长。”
“你咋来了呢？剧团里不忙了吗？”多树影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惊喜和疑惑。她知道，丈夫是兴隆县评剧团里有名的管弦乐手，吹得一手好唢呐，剧团的演出排得满满当当，平日里想见一面都难。
李世明笑了笑，回答说：
“曹厂长让我接你回去，说赵厂长不输液，就不用陪床，厂里安排你干其他工作了。”
多树影听了，不觉一怔，转向赵厂长，惊诧地问：
“赵厂长！您自己在这儿住院行吗？弟妹荣荣家里有婆婆和孩子，又不能在这里老陪你。”
“没问题！还有护士呢。您就服从曹厂长安排吧，我会在这里继续治疗，吃中药排石的，放心吧！”山娃虽然这么说，心里也有一种落寞的酸楚感。
“那好吧！我就随你姐夫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治病，别担心工厂里的事，等治好了病，回去再工作也不迟啊。”她虽然这么回答，心里也有些割舍不下。
李世明看了看表，催促着妻子多树影，插言道：
“你就别再愣着了，收拾收拾东西，咱们下午坐火车就得赶回去。我跟领导软磨硬泡的、就请了一天假，明天还有一场重要的演出，可耽误不得。”
多树影白了丈夫一眼，不耐烦地说：
“着什么急呀！我得跟赵厂长交代清楚，再和弟妹说说心里话，我没啥东西可收拾的，你别着急，时间来得及。”
她说着，就转向刘荣荣，拉着她的手嘱咐说：
“弟妹呀！你就在这里多陪赵厂长呆一天，后天再回去吧！把他一个人留在医院，孤单单的，我不放心。赵厂长的床底下和床头柜抽屉里，都是他吃的排石药，有中药和西药一大堆，赵厂长他知道该怎么吃。要吃哪种药时，你给他拿就是了。”
“嗯嗯！好的好的！谢谢大姐这些天，替我陪床照顾他了。我明天陪他一天，后天再回去，您就放心吧！”
这时，李世明让媳妇说的有点下不来台了，催促急了点，就对赵厂长抱歉的说：
“赵厂长！您别多心啊！我没别的意思，有点着急回去，请您多理解！”
“没关系！我理解，着急回去工作，理应如此。”山娃理解地回答道。
“那医生说了吗？啥时候能出院啊？”他又注视着赵厂长问道，眼神里满是关切。
山娃缓缓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头紧紧蹙起，双眸里布满了疲惫和无奈，也注视着李世明，回答说：
“唉！暂时还不能出院。还得继续烤电治疗胆总管结石，继续排石。医生说，要是结石卡顿在胆管里，会剧痛难忍，还会导致胆汁反流造成黄疸，那样就有生命危险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深深的无力感，这些日子的治疗，耗尽了他太多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