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敢的这番话，让李北玄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寻常的学术争执。
毕竟年轻人火气旺，一言不合起冲突也是常有的事儿。
哪怕推搡两下，倒也无伤大雅。
大不了打伤了给治呗，蓝田书院又不差这点钱。
况且为了学术打起来，这才是认真向学的态度呢。
可打闹归打闹。
要是出现了仗着殿下和郡公看重……这类话，其意味，可就就截然不同了。
因为，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学术观点之争。
而是带上了明显的门户之见，学科优越感……
甚至，隐隐指向了，资源分配和受重视程度的隐藏矛盾。
李北玄自然知道。
格物院和机械院，因为与他的关系最近，得到的关注和资源倾斜，确实可能多一些，发展的势头也最猛。
而农学院、医学院等，对他而言虽然也极其重要，但在新奇和显效上，短期内确实不如这两个学院那般引人注目。
不过这种差异，在书院创建初期，大家埋头发展时还不明显。
而李北玄也并没有真正在意过。
只觉得想要形成后世那种学科鄙视链，起码还要再发展个几十年。
可是，李北玄想得太简单了。
蓝田书院虽然成立还不到五年，但随书院规模扩大，学子增多，各个学院，也逐渐形成自己的体系和风格……
李北玄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小圈子？
这简直就是毒瘤。
毕竟这玩意一旦发展起来，那必然会产生学阀，霸凌……一系列的事情。
而李北玄建立书院的初衷，本是打破门户之见，融汇百家之长。
可若现在，内部先起了隔阂，互相攻讦。
那与旧式文人党同伐异，空谈误国的陋习又有何区别？
这简直是在动摇书院的根基！
想到这里，李北玄的脸色沉了下去。
看向李敢，沉声问道：“敢叔儿，你能确定吗？”
“少爷，老奴不敢妄言，但近来确实感觉书院里……嗯，氛围有些变化。”
回忆了一下后，李敢道：“大概三个月前，老奴带老爷来书院视察的时候，老爷便隐约察觉到了一点苗头。”
“首先是不同学院的学子，在一起讨论时，不像以前那样纯粹就事论事。有时吧……会带着点我们院如何如何，你们院那样不对的意味。”
“而膳堂里，同院学子扎堆坐的情况，也比以前更明显了些。以前只是文学院和格物院分堆坐，但现在都是一个分院一个分院的坐了。”
“还有一些流言蜚语，比如说什么，殿下和郡公的心思都在格物上，其他学院不过是陪衬之类的……”
李敢还在继续往下说着。
可李北玄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沉。
这些迹象，或许单独看都是小事。
但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就非常明确了。
小圈子的雏形，学科间的壁垒……
甚至可能存在的资源嫉妒，确实正在滋生。
谁挑起来的？
还是书院间自发的区分？
根源来自哪里？
要如何彻底解决？
一连串的问题在李北玄脑海中闪过。
沉吟片刻后，李北玄对李敢吩咐道：“敢叔儿，两件事。”
“第一，你私下里再多留意，特别是各学院的山长博士，以及一些有影响力的学子们的言行，看看这种风气到了什么程度，根源在哪里。”
“第二，我离京之前，会召集所有山长和部分博士，好好谈一谈这件事。”
“蓝田书院，绝不能变成第二个勾心斗角的朝堂，更不能变成一个个固步自封的小山头！”
李敢闻言，顿时正色道：“是，少爷，老奴明白。”李敢郑重应下。
“嗯。不要出岔子。”
李北玄点了点头，心中思绪翻涌。
管理一个日益庞大的机构，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学术自由与思想统一，鼓励竞争与防止内耗，资源倾斜与公平公正……
这其中的平衡，着实棘手。
他原本打算轻松过个年，然后南下。
但现在看来，在离开之前，他还必须得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恐怕，这趟南下之行，要因此推迟几天了。
……
傍晚。
李北玄沉着脸回到了镇国公府。
看到后院的灯亮着之后，便径直去了赢丽质处理事务的书房。
此时，赢丽质正伏案批阅文书。
见他脸色不豫地进来，便放下笔，抬眸问道：“怎么了？不是去书院了么，怎么这副表情回来？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确实是有点。”
李北玄在她对面坐下，揉了揉眉心。
随后，将李敢发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我没想到，这才几年光景，书院里竟然就开始滋生出这种门户之见，学科对立的苗头，倒是我这个院长失职了。”
“……不，跟你没关系。”
赢丽质安静地听完后，摇了摇头。
随后轻轻叹了口气，补充道：“其实此事……我也有所察觉。”
李北玄有些意外：“你也知道了？”
“嗯。”
赢丽质拿起手边几份文书，递给他看：“前几日，我便陆续收到几位博士呈上来的条陈。”
“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也隐晦提及各院学子之间，近来似有泾渭分明之势。”
“尤其是讨论学问时，火气明显见长，少了些以往的融洽。尤其是格物，机械二院与农，医等院之间……摩擦似乎稍多些。”
李北玄皱眉问道：“根源何在？”
“难道是因为我们对格物和机械两院投入过多，引得其他学院心生不满？”
赢丽质想了想后道：“资源倾斜或许是一方面，但未必是全部。”
“毕竟格物，机械之学，见效快，易出成果，容易吸引目光，学子难免生出优越之感。”
“而农、医等学，周期长，需厚积薄发，在某些人看来，或许就显得落后了些。此乃其一。”
“至于其二……”
赢丽质转过头，看向李北玄，眸中带着几分冷意，轻声道：“半月前，我曾派人调查过此事，你猜为何？”
不等李北玄回答，赢丽质便冷声道：“是有人在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