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比的，乃是化合之术，也就是你常说的那个化学。”
李道正慢悠悠地说道，一边观察着儿子的反应。
然而李北玄一听是这个，兴致顿时减了大半。
倒不是他看不起化学，而是在他看来，蓝田书院在化学基础上的积累，远非其他书院可比。
元素周期表，基础的反应原理，酸碱概念，简单的提纯方法……
这些东西，李北玄早就教过了。
而相比起高端的化学知识而言，这些虽然只是入门，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足够形成代差优势了。
这比赛，完全没悬念嘛。
想了想后，李北玄感觉，还是去找季慕白季老头聊天有意思。
“算了，我就不……”
摆了摆手，李北玄刚想告辞。
然而很快，李道正又补了一句。
“关于这化合之术，为父倒是打听到点别的风声。听说弘文馆那边，搞了个盘外招。”
“盘外招？”
李北玄眉毛一挑，又坐下了。
李道正压低声音，嘴角一抿，笑得意味深长：“听说他们请了几个高人来。”
“……高人？”
李北玄一愣，“请高人？哪儿来的高人？我蓝田书院里没被撬墙角啊。”
“不是咱家的高人。”
李道正一挑嘴角，露出几分不知该说是嘲讽还是什么的，无法形容的表情，呵呵一笑道：“弘文馆那边，听说是请了几个道士来参赛。”
“……”
一听道士二字，李北玄顿时有些无语：“这比赛是学术比试，又不是斗法大会，请道士来干嘛？他们是哪个单位编制的……”
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李北玄脑子动的多快？
话还没拐弯，脑子就已经回过味儿来了。
顿时一惊：“爹，你的意思是，弘文馆要让道士们来比赛上炼丹？”
李道正冷笑一声，“哼，不然呢？据说那几位道长，自称能点石成金，还能炼出不灭之火，要在大比上现场演示。而弘文馆那边的掌院，还真给他们批了名额……”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道正差点没笑出声。
但眼里，却全是鄙夷。
李道正性格其实很随和，不怎么记仇，凡事儿也不往心里搁。
真要问起李道正讨厌什么的话，排第一的必然是魏国公段辅。
但要说第二，恐怕就是所谓的炼丹了。
毕竟楚国国君孙无须，就是个沉迷炼丹的二百五。
天天不上朝，就琢磨着炼丹成仙。
而李道正之所以能在几年时间内，就把楚国给折腾散架，跟孙无须的沉迷炼丹，对他放任自流，也有很大关系。
亲眼见证这玩意儿的危害后，李道正能喜欢这东西才怪了。
不过说来倒也搞笑。
虽然李道正对炼丹之术嗤之以鼻，但真要论起来，他本身也能算半个道门中人。
毕竟孙无须可喜欢他了。
李道正刚去楚国的时候，孙无须就封了他一个护法天神。
后来他假死，孙无须又给他封了个九天辟瘟护法天尊。
他老人家还是个半个神仙哩……
想到这里，李道正又想笑了。
但再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儿子的脸色，简直难看至极。
“炼丹……牛逼啊，弘文馆是真的牛逼。”
李北玄万万没想到，弘文馆这么能整活儿。
搞永动机也就算了，居然还搞上炼丹了。
这是什么路子歪他们走什么路？
故意找茬都想不到这一点吧？
李北玄简直要气笑了。
他其实对方外之人一向是尊重的。
玄奘大师是他朋友，慧空那个妖僧，也算他的半个手下。
而他，虽然平时嘴上爱跟玄奘损几句，说些“秃驴，别跟贫道抢师太”这样的怪话，但实际上，李北玄对真正的方外之人，其实并无偏见，甚至抱有相当的尊重。
可不管哪个年代，像玄奘那种，真有修为、真有学问的方外之人，都是凤毛麟角。
世间更多的，却是打着宗教旗号招摇撞骗，蛊惑人心的败类。
此前，他就曾雷霆手段，整治过京城佛门中那些售卖赎罪券、放印子钱、兼并土地的蛀虫。
几乎将整个长安的佛寺梳理了一遍，才勉强刹住了那股歪风。
没想到，和尚这边刚刚消停没多久，道士这边又冒出了幺蛾子。
这帮人，怕不是活腻了！
李北玄心里气得发笑。
但笑过之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格物之学，在这个时代的处境本就微妙。
像物理、机械这类，虽然常被守旧文人斥为奇技淫巧。
但这种贬低背后，某种程度上也承认了这些技术是真实存在，并且确实能产生效用的。
只是在他们看来不登大雅之堂，是器，而非是道。
所以在李北玄看来，这更像是一种价值观和学术取向上的分歧。
李北玄并不在乎这个。
爱说就说呗，反正大棚蔬菜他们照样吃。
吃的多了自然也就不必比了。
可化学不同。
这一门，看似最平常，实则最容易滑向歧途。
李北玄清楚地记得，前世化学在西方刚刚萌芽之时，和神秘学纠缠的简直难舍难分。
当时的人们虽然已经有了初步的化学理念，但却并没有把他们用在正道上，而是研究了好几百年的炼金，哲人石，万能溶剂，长生不老药……之类的东西。
等化学真正和炼金术区分开，已经到了十九世纪了。
可以说，化学这门学科，被神秘学耽误了好几百年。
所以，李北玄在蓝田书院开设化学课程之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划清界限。
不要让这个世界的化学，再和炼丹术炼金术之类的东西混为一谈。
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李北玄万万没想到，他防住了蓝田，防住了来自外部的质疑和贬低，却没防住弘文馆那帮为了取胜不择手段的蠢材，更没防住那个二百五魏王赢高熙！
他们竟然要把炼丹术这种，早已被历史证明是歧途的东西，堂而皇之地搬上化合之术的比试舞台！
这不仅仅是输赢的问题，这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是在把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科学框架，重新拖回神秘主义和迷信的圈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