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要的不仅是忠臣,更是能让人听话的臣子。
而李北玄呢?
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行事张扬不羁的性子、对权力毫无敬畏的态度……
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赢世民心大,有容人之量。
换了别人,怕早就被拖出去宰了!
所以,使臣越想越是心惊。
只觉得这一纸圣旨,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已经透出一股压制、警告、甚至试探的意味。
可偏偏李北玄还不是个软柿子。
他手里可不是文官笔杆子,而是一整个安西军镇!
换句话说。
若李北玄心头不满、恼羞成怒,动一动兵……
那他这个区区宣旨使者,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所以哪怕圣上心意再明确,使臣也绝不敢在李北玄面前流露出半分怠慢。
哪怕是在宣旨时多念一个“李”字都没有,他也得陪笑作态,替圣上合理地圆回来。
这不是忠心不忠心的问题。
是命不命的问题。
而此刻,看着李北玄一脸云淡风轻地伸着懒腰,拍着膝盖,还似笑非笑地朝自己瞟了过来,使臣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浑身仿佛裹在冰水里一样。
“此子……未可轻视。”
他在心里喃喃自语,“如此深功重望之人,不入京还好,一旦回朝……陛下到底是要封,还是要杀啊?”
这一刻,他忽然开始同情起李北玄来。
可怜他立下赫赫战功,却连一封诏令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连个名字都不配留在纸上。
不过被同情的李北玄本人,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是拍拍腿上的灰,抻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诶,干嘛呢干嘛呢?”他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得就像在闲聊,“咱们没准备红封,让天使跟着沾沾喜气已经是失礼了,你们要干啥?”
李北玄这么一说,使臣赶紧后退两步,连声道:“不敢。”
收红包这事儿他是轻车熟路,但现在,安西这一帮子人的红包,他是真不太想要。
李北玄没给,他反而松了口气。
而其余众人闻言,也是各个神色复杂,面面相觑。
想问,又不敢问。
而李北玄见谁也不肯动,便再度摆了摆手,跟赶猫轰狗似的:“哥几个,都别杵这儿了!”
说罢,转头看向熊战等人,笑眯眯道:“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啊,该整行装整行装,咱们下午就动身进京!”
“进……进京?”
有人下意识问了一句。
李北玄歪了歪脑袋:“圣旨都下了,你们不回?行,我不拦着,回头我给你们请假。”
他说得随意,好像只是换了个住处,搬家罢了。
说罢,就一脸轻松的走了。
只留下一脸复杂的使臣和众人。
很快,李北玄就回到了都护府的书房,一边找来药酒给自己揉膝盖,一边咂摸着今天这封圣旨。
天威难测。
这是李北玄早就懂得的事。
越是优秀的皇帝,越不能让人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而赢世民呢?
正是那种最标准、最可怕、最成功的君主。
深藏不露,喜怒不形于色,权术娴熟,容人之量更是大得惊人。
你以为他宽厚,他却能翻手镇杀。
你以为他要杀你,结果他笑眯眯给你封官晋爵。
所以他的想法,李北玄根本不会去猜。
因为猜了也没用。
而且,李世民也知道赢世民不会杀他。
不是觉得自己功劳大到死不起,而是很清楚一点。
那位皇帝,根本不屑于用“杀”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再者……
他又不是没人保。
赢丽质是他的正妻,嫡公主。
执失雅是侧妃,郡主。
这俩人的血统,加起来几乎能在皇族家谱里独成一支。
换句话说,他李北玄,早就是半个皇亲了。
赢世民真要动他,难道还能不顾闺女外甥女的死活?
还想把皇家的脸丢成什么样?
不会的。
李北玄心里门儿清。
至于圣旨里不提他……
嗐!
不就是没给封赏嘛。
封赏?
他稀罕那个?
要不是这场仗打得有点兜不住,他早就想着请个告老还乡了。
当官这事儿,累,烦,还没盼头。
多没劲。
他早就烦了。
要是赢世民真想借机罢了他,或者干脆让他挂个闲职、撤回京里养老……
那才是再好不过的事。
从此告别军务,闭门谢客,挂个“驸马都尉”的虚衔,天天在家陪老婆、喝茶、听曲、逗猫、睡觉。
打完这一仗,再跟老婆们成个亲,养几个胖娃……
比当什么狗屁安西都护,香多了。
赢世民那边愿封就封,愿贬就贬。
只要不耽误他以后过清闲日子,怎么着都成。
李北玄笑眯眯的,脸上的表情虽不至于有多轻松,但也不是很沉重。
然而很快,李北玄脸上平稳的表情,就被一阵压抑着的哭声给打破了。
听到这难掩哽咽的哭声,李北玄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连腿上的淤青都顾不得揉,立刻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偏厅。
那里,执失雅正在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怎么了这是?舍不得离开安西?”
李北玄快步走过去,笑着问道。
而执失雅回头,看到行动稍显不便,脸上难掩痛色的李北玄,忍不住小小的惊呼一声,立刻迎过去,把李北玄搀到榻上。
嗔道:“怎么跪的那么实诚?药酒给我,我给你揉揉,小心伤了筋骨。”
而李北玄任由执失雅掀开裤脚,小手轻轻地替他揉着膝盖。
叹了口气,一摊手,语气无奈的说道:“白彦喜那阉货,跟他干爷爷一个毛病,唱戏唱多了,一个字儿拐八个弯儿,谁有办法?”
执失雅很给面子的笑了一声,但很快,嘴角又绷直了。
虽然强忍住不哭了,但时不时还会生理性的抽泣两声,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哎,别打鸣儿了行不?”
李北玄伸出手指,戳了戳执失雅的脸颊。
而执失雅闻言,却没搭理李北玄的犯贱,只是泪眼滂沱的扫了他一眼,随后继续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给他揉着膝盖。
见状,李北玄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