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计泠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金属腕表在仪表盘蓝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随着油门轻踩,轮胎碾过柏油路面发出沙沙声,像是某种绵长的叹息。
\"我也很讨厌医院,\"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12年前我亲眼看见母亲在医院的病床上咽了气。心电监护仪刺耳的长鸣,消毒水混着血腥味,还有她最后攥着我的手,温度一点点消失。\"
朱计泠踩下油门,假肢的硅胶衬垫突然勒得生疼。
她下颌绷得极紧,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然后是我外祖父,肺癌晚期,插着管子说不出话。\"她转动方向盘避开路障,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再后来轮到我,医生说要么截肢,要么等死。\"
车窗外的树荫依次掠过,在闻纱脸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胃里翻涌的疼痛突然变得微不足道。
\"我在IcU躺了17天,转普通病房又待了400多天。\"朱计泠轻笑一声,却没有半点笑意,\"你知道吗?截肢手术那天,麻醉失效后,我清楚地感觉到左腿还在疼。\"
\"别说了,好不好。\"闻纱抓住副驾把手,金属冰凉刺骨,\"不要...不要揭开自己的伤口了。\"
朱计泠瞥了眼后视镜,看见闻纱通红的眼眶。
她松开油门,车子缓缓汇入车流:\"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你也比你想象中的坚强。\"
车载导航温柔地提示前方路口左转,她的声音却愈发冷静:\"车祸刚结束时,我连看见玩具车都会浑身发抖。现在呢?\"
她敲了敲方向盘,\"每天开着这钢铁巨兽在城市里穿梭,还能一边和你说话。\"
挡风玻璃上突然落下几滴雨,朱计泠按下雨刮器。
是太阳雨,阳光没有落下。
橡胶条规律摆动间,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将光晕搅成破碎的光斑。朱计泠望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道路,喉结动了动:\"都会过去的,闻姨去世的时候……\"
\"闭嘴!\"闻纱突然扑过去抓住副驾扶手,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被撕开的绸缎:\"不要说了,哪里……有那么容易过去……你说这些是要表达什么?讽刺我心灵脆弱不堪一击吗?\"
朱计泠单手稳住方向盘,侧头看向满脸泪痕的闻纱。
雨水顺着挡风玻璃蜿蜒而下,在她苍白的脸上折射出扭曲的光影。
突然,她轻笑出声,睫毛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差不多吧。\"
她伸手关掉车载音乐,空旷的车厢里只剩发动机的嗡鸣,\"你发脾气的样子比你平时好看。\"
这句话让闻纱的哽咽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朱计泠,对方却专注地盯着路况,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风裹挟着雨丝从车窗缝隙钻进来,打湿了她汗湿的鬓角。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当车子驶过第三个红绿灯时,朱计泠轻声打破寂静:\"去医院吧,闻纱。\"
雨停了。
后视镜里,闻纱正用袖口擦拭眼泪,假肢的关节在颤抖中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良久,她低低应了声:\"…...好。\"
紧绷的肩膀突然垮下来,整个人蜷缩在座椅里,像是被戳破的气球。
朱计泠转动方向盘驶向医院方向,仪表盘蓝光映在她侧脸:\"你生病了。不只是胃病……\"她顿了顿,斟酌着措辞,\"你可能有应激障碍,进食障碍,中度抑郁。\"
\"你怎么知道?\"闻纱猛地抬头,发梢的水珠甩在车窗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病久成医。\"朱计泠将车驶入医院专用通道,电子屏的绿光在她眼底明明灭灭。
\"当初被确诊重度抑郁,轻微躁郁之后自己看了一些书,学了点东西。\"
地下停车场的感应灯次第亮起,朱计泠熄火拔钥匙,金属环碰撞声清脆。
\"小心台阶。\"朱计泠的声音裹着冷气探进来,她伸手时路灯正好掠过指尖,骨节在阴影里起伏如瘦竹。
闻纱望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腹却有常年握笔的薄茧。当她终于将颤抖的掌心贴上去时,一股温热顺着腕骨爬上来,比记忆里母亲临终时的手还要烫。
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闻纱的假肢突然变得沉重。
朱计泠始终牵着她,白大褂在护士站此起彼伏,电子屏上的红色数字跳动如心跳。抽血室的针头扎进皮肤时,她下意识缩手,却听见头顶传来沉稳的声音:\"别看。\"
朱计泠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b超室的探头在小腹游走,显示屏泛着幽蓝的光。医生滑动鼠标的声音突然停了:\"胃动力严重不足,十二指肠有轻微溃疡。\"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闻纱凹陷的锁骨,\"bmI 16.2,这已经不是节食能解释的了。\"
缴费单打印出来时,朱计泠正在自动贩卖机前买葡萄糖。易拉罐拉环弹开的瞬间,她看见闻纱盯着检查报告发呆,指尖在\"低血糖\"三个字上反复摩挲。\"先喝这个。\"她把饮料塞进闻纱手里,铝罐外壁的水珠洇湿了女孩单薄的袖口。
诊室里,老医生的钢笔在病历本上沙沙作响:\"做家长的要多关照一点孩子,小孩体质差成这样了,才来检查,像个什么话。\"
朱计泠垂眸应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一定要盯着她多吃点饭,现在的小姑娘啊,一个个节食都瘦成麻杆了。”
老医生絮絮叨叨,“互联网害人呐,现在的社会风气真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