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场的第一日,便在惊心动魄的算计与峰回路转的真相中落下帷幕。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不安与杀机,如同雨后山林悄然升腾的夜雾,无声地昭示着,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夜色浓稠,行宫归于沉寂。
苏蔓蔓被安置在萧贵妃院落附近一间僻静小屋。
避开了白日狩猎的生死之劫,紧绷的心弦终于稍松,她匆匆洗漱,熄灯卧于榻上。
睡意尚未拢来,门口便响起极轻的叩击。
“谁?”苏蔓蔓瞬间警醒,撑起身子。
“是我。”
是夜墨的声音。
她起身开门。
浓重夜色里,他一身玄衣,几乎融于黑暗,唯有那张绝色的面容被廊下微光勾勒出轮廓,唇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跟我出去一趟。”
“此时?”她望向窗外深沉的墨色,山林在黑暗中蛰伏,白日的野猪之患犹在心间。
“放心,片刻即回。”他不由分说,将一团柔软的衣物塞入她手中,“换上。”
是另一套合身的夜行衣。
两人如两道轻烟,悄然潜出行宫,没入无边无际的密林。
夜墨步履沉稳,凭着白昼的记忆与对地形的熟稔,引她在错综复杂的林木间穿行。
最终,在一丛茂密低垂的灌木之后,找到了那个蜷缩着、微微颤抖的小小身影。
月光如银霜,静静流淌,照亮了那生灵。
一只真正的、未染分毫杂色的幼小白鹿。
它纯真懵懂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一条后腿赫然一道撕裂的箭伤,血迹在月华下暗红刺目。
它挣扎着想逃,却被剧痛与虚弱死死钉在原地。
苏蔓蔓的心骤然揪紧。
“它怎会……”
“是我失手。”
夜墨声音低沉,带着愧意,“野猪凶悍,箭矢破空,贯穿其腿后竟带飞误伤了这小东西。”
苏蔓蔓指尖微颤。
果然,前世因果的藤蔓,纵使竭力斩断,仍会以另一种姿态悄然缠绕。
幸而……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落在小鹿的伤口上。
万幸,未伤及筋骨。
她放轻脚步,缓缓靠近,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片羽毛。
“莫怕……”夜墨低沉的嗓音在寂静林间异常柔和,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宫廷御制金疮药。
苏蔓蔓屏息凝神,指尖极尽温柔地清洗、上药、包扎。
小鹿初时剧烈瑟缩,但在两人沉静温和的气息包裹下,渐渐平息,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盯着两人,仿佛感知到那纯粹的善意。
伤口处理妥当。
夜墨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小白鹿柔软的额顶,感受着它细微的颤抖。
“去吧,”他声音低沉,“回到山林深处,那里方是你的归处。”
小白鹿似懂人言,挣扎着站起。
月华如水,它深深回望二人片刻,转身,轻盈地跃入更墨绿之中,转瞬便消融于林海。
夜间露重,寒意侵肌。
夜墨解下自己的玄色锦缎披风,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清冽的檀香,轻柔地覆在苏蔓蔓肩头。
“多谢你。”他由衷道,声音低沉如夜风轻拂。
他帮她系好带子,双手自然捧起她的脸颊,月色落入他幽深的眸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愫,紧紧缠住她的视线。
“蔓儿,”他唤她,气息拂过她额前碎发,“每当我身陷囹圄,你总如天降甘霖,救我于水火。”
“其实……”苏蔓蔓被他眼中深潭般的情绪搅得心慌意乱,开口竟有些语无伦次,“是你……是你智计……”
“蔓丫头……”
他低叹一声,不容抗拒地将她拥入怀中,双臂收拢,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
他将脸埋在她微凉的颈窝,低沉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直抵她心底:“没有你,我当如何自处?如何是好?”
“殿下……”苏蔓蔓试图挣开,那怀抱却如磐石般稳固,她只得任他抱着,“你本就是九天之上的不灭星辰,纵使没有我,你依然是威震四方的战神王爷……”
“不……”他更紧地拥住她,声音闷在她发间,“当年若无你阴差阳错传信边关……若无你在那迷幻林中现身……我早已是枯骨一具。”
“什么?”前半句,她听明白了。
德叔是他的人。
当年她将信送给德叔,想来那封信是帮了他。
那么迷幻林中是……
“小傻瓜!”夜墨松开她的腰,双手捏住她的脸颊,恨铁不成钢道:“瞌睡虫,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认出我?”
“呦呦?”苏蔓蔓不可置信地仰起头,望着他的眼。
那个在迷幻林中毁容嗓子干哑的少年郎,怎么会?
“我送你了玄月匕首……”他手下用了点劲,“你说来京师会来寻我,可见了面,却一直没认出我?”
“怎么会?”苏蔓蔓不可置信地也上手,捏了捏他的脸,“你的脸怎么能这么好看?”
“真是你啊!”她的指腹滑过他浓郁的睫毛,“这个睫毛没骗人,我也怀疑过,只是不敢想。”
“这……怎么可能……”苏蔓蔓更加语无伦次了,“你什么时候认出我?”
“那次,白云寺遭遇袭,我们坠入山崖时……”
“那么早,为何不告诉我……”
“傻瓜!”他的手滑过她的鼻头,“我也想要你认出我啊!”
“那……”苏蔓蔓忽然想到她曾经臆想过呦呦与夜墨之间的断袖关系,不由地脸发烫。
“那我们……”那他们成亲,到底是为了什么?
察觉到她的迟疑,他慌得又将她抱到怀里。
恐惧她会悔婚的念头如藤蔓疯长,将他心魂紧紧缠绕。
他发觉自己已无法忍受片刻分离,只恨不能将她时时拴在身侧,刻刻护在羽翼之下。
“蔓丫头,”他抬起头,目光灼灼锁住她,“待狩猎结束,父皇因错怪我,必会有所补偿。那时我便请他赐婚……”
他略顿,深深望进她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尽快完婚,可好?”
“我……”苏蔓蔓启唇欲答,却被他指尖轻轻按住唇瓣。
“我知晓,”他眸色深暗,带着对前路的了然与无畏,“往后岁月,如今日这般生死之劫,或许只多不少。荆棘满途,杀机四伏。”
他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滚烫的心口,一字一句,重逾千钧:“蔓丫头,信我。纵使倾覆江山,粉身碎骨,我必以骨血为盾,护你一世周全。”
男人的誓言,带着铁血将士的决绝,在这静谧月光下,格外惊心动魄。
苏蔓蔓望着他眼中不容错辩的坚毅与深情,心底最后一丝彷徨如冰雪消融。
她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唇边漾开一抹清浅却笃定的笑意:
“我信你。”
月光无声,将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在沾满夜露的草地上,静谧而永恒。
两人悄无声息返回小院时,他依旧有些不舍,在门口拥抱她少许,叮咛道:“快回去歇着,再坚持两日,我们便回去。”
“嗯!”
她脸颊发烫,催促他,“快回去,免得被人看见。”
“谁敢看,看着了,又如何……”
“别嘴硬,快走!”
苏蔓蔓将他推攘走,自己回身推开门的霎那,屋内的烛火突然点亮了。
屋内,桌前,萧贵妃端坐桌前,面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