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孩子见他们没有反抗一时恶向胆边生，已经不满足拿小石子丢了，抽出长又粗的棍子就要打过去，少年原先听见动静正抬起一塘死寂的眼神看过去，正好跟坐在后座的二麦对视上。
二麦每次见他都觉得身后像爬上了一丛遮天蔽日，恨不得把她拉下去的爬藤植物，阴凉厚重透不过光，有种从骨髓里爬上来的寒意。
少年发现他们拎起棍子后眼里闪过一抹冰寒，不过他已经低下头用额前的碎发挡住眼睛，没人看见他那阴鸷的眼神。
“阿奕”
身后那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的少女伸手拉住弟弟的手臂，害怕他没忍住跟这些小孩子打起来。
“我没事。”
好不容易回来不能惹事，这样的事情经历的不少，没关系，他们一会儿打累了觉得没意思就会走的。
妈还在家等他们回去。
在这个父辈生活的地方遭受的恶意其实还少一点，更何况在这起码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住处。
少年被身后的手拉着没有动，就这么站在姐姐面前闭上眼睛。
“不要脸的东西，滚出去了为什么还要滚回来脏了我们莲花村的地方！”
毛三最后没忍住，把车停下，二麦从后座跳下来，原先都想当做没看见，可他们太过分了，哪有人拿这么粗的棍子打人？
“……二麦姐？”
正想打人的几人发现棍子被人握住，用了好大的劲居然没能挣脱开，正打算骂人，发现是二麦后默默把骂人的脏话咽回去。
二麦姐虽然上学去了，也不跟他们玩了，可村里还流传着她的传说，她可是能一打四，打人又重又狠，在场的哪个是她对手？
“干什么？”
二麦从他们手里抢过棍子往旁边的河沟里丢去，几个小孩互相对视，愣是没人敢开口让她别丢。
“赶紧回家，下次要是让我看见你们拿这么粗的棍子打人，别怪我不客气。”
毛三把自行车推到旁边，板着脸给闺女增加气势，这些小孩子太不像话，平时打打闹闹就算了，拿这么粗的棍子打人，这要是打出什么毛病，得花多少医药钱？
看他们还想说话，直接黑着脸呵斥：“再不走我就去找你们爹，让他收拾你们！”
几个小孩子扭扭捏捏，嘟囔几句，“毛三伯，他是坏人，他们是地主，我们要打倒地主！你们怎么还帮他们？”
“他们就应该滚出我们莲花村……”
二麦一巴掌拍在最靠近她的小虎胳膊上，“咱们村的地主早就打过了，现在没有地主，不走那就跟我回家。”
几个小孩看她脸色不像在开玩笑，没敢再说话，一个个跑的飞快。
等人都走了二麦又把旁边地上的几块石子踢下河沟。
秀莲骑的比较慢，在他们后头，这时候也到了，“怎么了？”
“没事。”
“没事就赶紧回家，回去煮碗绿豆汤喝，别把热积在身子里。”
不是没注意到旁边几乎跟透明人一样的姐弟俩，扫了一眼收回视线，让他们俩别耽误赶紧回家，连车都没停直接往村里骑。
“二麦走”
毛三示意闺女上车，他们都是因为有了新中国才分到土地的贫下中农，如果不是有党和国家估计得跟上头数不尽的祖辈一样一辈子给别人当佃户交地租。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过的那些苦日子，吃不饱饭是常态，自然不可能同情被分了土地的地主，只是这俩孩子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他们没有享受祖辈的任何便利，毛三也没办法把他们祖上的罪恶嫁接在他们身上。
今天也只是一时不忍，在这种特殊的年代，他家祖上祖祖辈辈都是贫农，成分没有问题，可也害怕被别人抓住做文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欲跟他们有交集。
二麦重新坐上后座，自行车很快驶进村里没了踪影，那姐弟俩依旧站在那。
“……阿奕走吧，妈还在家等着。”
今晚吃清补凉，家里的海带不知何时生了虫，秀莲指使二麦去满福娘家借点，在锅里熬了满满一大锅绿豆水，又放了通心粉进去。
“刚刚怎么回事儿？”
“小虎那几个孩子拿那么粗的棍子打人，今早我们去的时候就看见过一次，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我怕他爹要拿粮食赔。”
有财叔拿了几个苹果瓜过来，秀莲让三麦丢到井里凉着，边伸手擦额头上的汗边搅拌锅里的绿豆。
说起金宝那对孙子孙女，秀莲默默叹了口气，“也是可怜。”
他们家当初那情况指定娶不到好人家，大家都把他们当瘟神生怕靠近，后来娶了隔了好几个公社的另一户成分不好的儿媳妇，生了俩孩子。
日子虽然过得不好，可有手有脚慢慢挣粮食也饿不死，要不是几年前运动开始，他们家重新陷入风口浪尖，一家子也不会只剩下孤儿寡母三个。
冤有头债有主，其实村里大部分人恨的是金宝的爹，他人早就死了，金宝也死了，就连孙子都死光了，剩下的这一代就剩下俩孩子，这俩孩子一出生就在村里人眼皮子底下长大。
很多人跟秀莲想法是一样的，孩子无辜，他们或许也不想被生出来。
“满福娘昨天还跟我说，其睦家的这几天病的爬不起来，也不敢让村里人帮忙，要不是那天有人从她家窗前路过瞧了一眼，怕就这么死在家里了。”
虽说她现在身体弱也帮不上忙，可有个大人在那俩孩子也不至于孤零零的。
“村里送去医院了？”
“没，连卫生所都不愿去，可能身上没钱，还是海叔给开了几副草药，反正喝下去人还活着。”
除了绿豆汤秀莲还熬了凉茶，她盯的紧三麦喝下去了，二麦嫌苦偷偷倒了，结果第二天人就蔫了。
秀莲早上一起来就看见她眼皮都睁不开，眼睛肿成一团，“死丫头，昨天的凉茶没喝？”
伸手摸了摸额头有些烫，“煮好的凉茶不喝！晒了这么久热毒早就晒进去了，跟你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老娘才不管你。”
“……我没生病。”
“没生病，那脸怎么肿的跟猪头一样？老娘就不应该管你！”
秀莲骂骂咧咧给她找药熬水喝，二麦觉得自己还好，喝下草药后头也不痛了，拿上书就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