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远转身看着慕南钊,风光霁月的笑颜顿时变成了寡淡无味的样子。
他拱手行礼,“下官拜见摄政王。”
慕南钊已经走到近前,摆手道,“诶,江县令不必多礼。”
“本王今日来此并非为了公事,江县令尽管自在些。”
江明远默默地调正身子,心想,不是为了公事?呵,也是。
喜喜妹子是这茶园的大老板,慕南钊到这儿来监工好像也说的过去。
就相当于……老板娘?
江明远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思路惊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同时内心自省:于公,摄政王为官清正,任人唯贤,能力超群皆无可挑剔,的确无愧于百官之首。身为下属,不该不敬上官。
于私,自己身为读书人,怎能因一时嫉妒就升起如此刻薄之念?
不妥,实在不妥。
骡子车上了缓坡。
顾喜喜已经提前看见了江明远和慕南钊都在这儿,她下了车就笑着朝他们走过来。
慕南钊朝顾喜喜微笑,余光瞥向江明远,心中不免又犯嘀咕。
此人方才不是还笑的彷如春风十里,怎么顾喜喜就快走到面前了,他却又眉心深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没等慕南钊看透江明远是否还藏了什么后手。
石头已经越过顾喜喜,大笑着跑过来,“慕先生怎么又来了!”
慕南钊只得暂且抛下别的念头,对石头笑道,“我回家你不高兴么?”
石头嘿嘿笑了几声,“高兴!”
“可不止我高兴,喜喜姐高兴,张奶奶高兴,郎中爷爷高兴!大家高兴了,晶晶姐也高兴,所以全家都高兴!”
道路坑洼,顾喜喜和吕晶深一脚浅一脚,这才走到跟前。
顾喜喜笑道,“石头几句话都离不开高兴,我听着都快绕晕了。”
说着,她向江明远拱手见礼,“子初兄近日辛苦了。”
几人都看着石头笑。
江明远含笑还礼,“不辛苦,这本就是衙门的分内之事。”
他看了眼慕南钊,心底还是隐隐泛起一丝丝酸涩。
从前顾喜喜待慕南钊也还算客气。
可眼下,顾喜喜待江明远依旧客气,待慕南钊却没那么客气了。
其中的变化,以及这般明显区别的缘由,江明远内心当然是明白的。
于是他主动转到公事,拿出一本册子先递给顾喜喜。
“雇工共计四十五名,其中负责做饭的伙夫、厨娘共五人。”
“这册子里面登记了每个人的姓名、身份、对应每日的工钱。”
“由县衙主簿带着底下属吏做出来的,你看看可还清楚明白?”
顾喜喜接过翻看,边笑着点头,“一目了然。”
“县衙的主簿大人做文书、账册自然是最专业的。”
她看向江明远,“明日我先送十天的工钱到县衙。”
“既然是县衙出面招工,发工钱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十天若还没完工,我就再送去。”
寻常情况,就没有衙门不爱收钱的。
有权势的人自然多有门路。
这么多银钱,哪怕只是从手中过一趟,短短三两日就能让钱生出钱。
江明远却不同意,“发工钱还是你来,你是茶园的大老板。”
“以后你不是还要招正式的茶园工吗?”
他并不避讳自己为顾喜喜着想,话也都摆在明面上说。
“早些建立威望,对你以后行事多有好处。”
顾喜喜略一寻思,便明白江明远的好意。
茶园以后运作起来,肯定要在本地招募长期工。
好处是不用包吃住,工钱不高,成本低一些。
缺点也很明显,都是本地人,容易抱团形成小团体。
管理起来恐怕并不容易。
尤其顾喜喜还是个未婚的年轻姑娘。
以普通人的眼光,不了解她的,起初难免就先存了三分轻视。
所以顾喜喜身为大老板,要想服众,且需要早做打算。
发工钱,便是树立威信的机会之一。
毕竟,铜钱看得见摸得着,是最简单也最直观的刺激。
不管眼下的这些雇工以后还能不能到茶园上工。
总归要借此将顾喜喜的名望与茶园绑定,并趁早传扬出去。
要让本地人知道,青田县新建的大茶园以后是谁说了算?
顾喜喜思索片刻,说,“好,既然是日结工钱,今日第一次我便亲自发。”
江明远颔首,“我知道你忙,这次完工之前,茶园也没什么农技方面的事务。”
“你也不必天天为了发工钱跑一趟。”
“这次可以用奖励的由头。”
“由顾老板提前发一天的工钱给大家,之后还是按原先定的规矩来,如何?”
衙门已经跟雇工们明言,按日算工钱,不过要等到最后统一结账。
照每个人的出工时日计数,只要工期一结束,次日即刻结算工钱,绝不拖延。
因为是县衙作保,且给的工钱不错。
最后能签下契子的人,当然都是对此没有异议的。
顾喜喜见江明远都考虑的如此周全了,自是无所不愿。
她郑重道了谢,由衷佩服道,“论用人处事之道,我远不如子初兄。”
“以后还要多听子初兄的。”
江明远失笑着摇头,“罢了,我若刚认识你不久,这逢迎的话我便信了。”
“有些话你自己不提,恐怕是有所顾虑,不愿我居中为难。”
衙门里面人员冗杂,江明远一个官,连带着底下大大小小几十个吏。
若这些人不能积极支持,或者消极怠工。
只怕县令做起事来也会处处作难。
顾喜喜清楚其中的“潜规则”,才会提出把十天工钱交到县衙。
为的就是能给县衙中人一点甜头。
既能保茶园进展顺遂,对江明远的仕途也小有助益。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话挑明这个程度就够了。
顾喜喜只是笑说,“我可没想那么多,是子初兄心思细密了。”
江明远含笑望着她,眼神里却有一种令人无法怀疑的力量。
“喜喜妹子对自己种田一技信心颇足。”
“我又怎能连自己的这点事都做不好,反而让你为我悬心?”
吕晶津津有味地旁听,忽然有些担心地偷眼看向慕南钊。
奇怪!
东家和江大人议事,摄政王居然就在旁边安静看着,并且丝毫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