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平和,甚至算得上客气。
王老汉愣了一下,连忙放下擀面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躬身回道:“军爷,一个铜青蚨一个。”
他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这群当兵的突然跑来买饼是几个意思。
那军官点了点头,并未还价,只是继续问道:“都是现做的?还热乎着吗?”
“热乎!热乎着哩!”王老汉赶紧指着旁边刚出笼的一摞,“这都是刚揭锅的,军爷您看,还冒着热气呢!”
军官探头看了看,似乎对那腾腾的热气和面香颇为满意,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好。老丈,你这些现成的,我们全要了。若还有没上笼的生胚,也一并蒸了,我们等着。”
“全...全要了?”
王老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案板上和旁边笼屉里,零零总总加起来,得有大几十个饼!
“军爷,这...这可得不少...”
“无妨。”军官打断他,语气依旧平和,“弟兄们赶路,还没用午饭。这些若不够,附近还有其他可靠的吃食摊子,老丈也可指点一二。”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半旧的皮口袋,掂了掂,发出青蚨碰撞的清脆声响。
王老汉这才反应过来,是真的来了大主顾!他连忙点头哈腰:“够!够!军爷稍等,俺这就把生胚也上笼!快得很!”他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将生面饼往热笼屉里码,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这队军士。
他们静静地站在摊前,队形并不散乱,也没有交头接耳,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有人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街面,但眼神里没有恶意,更多的是一种职业性的戒备。
有人则看着王老汉熟练的动作和那冒热气的笼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显然是饿了。
王老汉心下稍安,这队军爷看着不像来找茬的。
他手下更快了些,灶膛里的火重新烧旺,白色的水汽很快又弥漫开来。
等待的间隙,那军官看似随意地和王老汉搭话:“老丈生意不错。这皇城脚下,日子还太平吧?”
王老汉一边忙活一边答:“托陛下的福,还算过得去...就是...就是今儿个不知怎地,动静大了点...”
他含糊地提了一句,不敢多说。
军官目光微动,点了点头,并未追问,只是淡淡道:“京城重地,偶有演练,也是常事。老丈安心做买卖便是。”
这时,旁边茶水摊的伙计大着胆子端了几碗粗茶过来,陪着笑脸:“几位军爷辛苦,喝碗粗茶解解渴吧,不要钱,不要钱。”
那军官看了伙计一眼,并未拒绝,颔首道:“多谢。”却还是从皮袋里数出几枚铜青蚨,放在了伙计的茶盘上。
“弟兄们有规矩,不白拿百姓东西。”
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伙计愣了一下,连声道谢,收了钱,退到一边,脸上却多了几分敬意。
王老汉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惊奇。这队兵爷,当真不一样。
很快,新一笼炊饼也蒸好了。
王老汉将所有的饼用干净的大荷叶包好,足足包了七八大包。
军官上前,仔细清点了一下数目,然后从皮袋里数出足额的铜青蚨,一枚一枚地放在案板上,码得整整齐齐。“老丈,你数数。”
王老汉粗略一看,只多不少,连忙摆手:“够了够了!军爷,多了多了!”
“应得的。”军官将钱推到他面前,“弟兄们吃得饱,才好当差。”他顿了顿,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对了老丈,可曾见到一队骑兵打此经过?大约几个自然时前。”
王老汉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了那队黑甲骑兵,但他不敢多嘴,只是含糊道:“好...好像是有那么一队人过去,没太留意...”
军官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看出了什么,但并未说破,只是点了点头:“多谢。”
他身后的军士们沉默地上前,各自取了一包饼,并未争抢,秩序井然。
“弟兄们,抓紧时间用餐。”军官下令道。
军士们这才各自散开少许,有的靠在墙边,有的就站在街边,拿出自带的水囊,就着清水,默默地开始吃饼。
没有人喧哗,没有人浪费,只是安静而迅速地进食,补充体力。
那军官自己也拿了一个饼,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目光却依旧不着痕迹地扫视着街道两端,尤其是皇城的方向。
王老汉看着这群沉默吃饭的军士,看着他们沾着尘土的铠甲和脸上掩不住的疲惫,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这些兵爷,看着也是辛苦人。
他犹豫了一下,从案板底下摸出一个小陶罐,里面是他自家腌的、舍不得卖的酱菜丝,舀了一小碟,端给那军官:“军爷,就着这个,下饭。”
军官看了看那碟酱菜,又看了看王老汉,这次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多谢老丈。”他用饼夹了点酱菜,吃了一口,赞道:“好味道。”
王老汉脸上露出些笑容,心里踏实了些。
“军爷,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哦,不瞒老丈,我们是从泰安城退下来的,大司马派来帝都换防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军士们便已用餐完毕,地上的荷叶碎屑也都被仔细收拢起来。
军官将最后一口饼咽下,走到王老汉面前,再次颔首:“饼很好,多谢老丈。我等还要赶路,告辞。”
“军爷慢走!慢走!”王老汉连忙躬身。
那军官转身,打了个手势。
十余名军士立刻无声地集合,列队,动作干净利落。
他们没有再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而是转向了另一条通往皇城不同方向的道路,步伐依旧沉稳迅捷,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直到他们走远,街面上的气氛才仿佛一下子松弛下来。
茶水摊伙计凑过来,啧啧称奇:“嘿!奇了!这队兵爷可真不一样!居然真给钱!还这么客气!”
挑夫也挠着头:“是啊,俺还没见过这么守规矩的兵呢!是哪来的啊?看着不像帝都的人...”
王老汉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案板上那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青蚨,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拿起一枚,攥在手心,青蚨还带着一点刚才那位军官手掌的余温。
“泰安城...”他喃喃自语,想起了他们甲胄上那个并不起眼的虎头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