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有片刻的寂静。
他很有耐心,安静地垂眸看着她。
“没有做错什么……”玉笺磕磕巴巴,“没有躲你,你别误会。”
“既然我没有做错。”
他没有因她的敷衍感到不悦,而是认真的问,“可以不躲我吗?”
玉笺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已经尽可能的示好,想和她亲近。
可顶着他期待的目光,玉笺沉默许久后,低声说出实话,“可每一次跟你一起我都会受伤。”
她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只要想到他的真身是巨大的半蛇,再在他靠近时,她就会想到那条足以绞碎她蛇尾将她困在暗无天日之中光景。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汤匙靠近,也总会让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它们在她身上游走时的感受。
甚至他还面不改色谈论将老者拘禁在魔域。
他并不在意凡人的生死,玉笺的病愈与否牵系着另一个人的性命,留下大夫看似是对她的温柔体贴,其实是最残忍的威胁。
而他本身就是让玉笺频频受伤生灾的罪魁祸首。
她不想变成宠姬,被魔域将领斩杀。
所以就算现在披着人皮,用极力放轻的语调与她说话,玉笺也害怕。
所以只能避祸。
窗外树影婆娑,烛火斑驳,剪碎洒在地上。
青年站在光影交界处,脖颈像是承受不住重量似的垂下头,没再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玉笺感觉自己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类似受伤的情绪,
两人陷入沉默。
良久,他修长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锦帕包裹的物件,轻轻放在床边的圆桌上。
“嗒”的一声轻响,烛火跟着晃了晃。
玉笺始终没有抬头,只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看向圆桌。
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天青釉瓷罐,她揭开盖子时,一缕甜香混着花瓣碾碎的湿黏气息扑面而来。
是胭脂。
嫣红的色泽,很是好看。
玉笺一顿,意识到,这好像是那人在向她示好。
之后一连许多天,见雪都没有再来刻意要喂她喝药。
只是她偶尔推开窗时,能看到他站在楼下。
四目相对,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她和他之间没有什么话说,对方也十分沉默,来了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是仰头与她对视,目光却像黏稠的蜜糖般缠绕在她身上,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不自觉地拢紧衣襟。
玉笺害怕面对见雪的眼眸,忍住后退的冲动,无视了他,关上窗户。
在那之后,他就不会出现在窗下了。
庭院空空荡荡,侍奉她的人换成了几个魔族的美人。
老大夫颤巍巍地又来诊脉,手指隔着帕子搭在她腕间许久,突然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姑娘脉象平稳,病气全消了!”
玉笺困惑地望着老人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这值得您这么高兴?”
“自然高兴!”老大夫压低声音,“那位大人许诺过,待你病气彻底消退,便送老朽归家。”
他同意了?
玉笺一愣。
将人送走之后,她在屋子内打转。
人心真是奇怪。明明自己前一刻还对那人避如蛇蝎,可当听到大夫这样说后,她心里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小玉拉开妆盒,不自觉地看着那个青瓷小罐。
可转念一想,凡事不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还不都是他的错。
老大夫大概这几日就会离开魔域,玉笺想探探口风,知道他是如何离开的。
她下楼绕过绣楼,正往外走时,突然听到城楼阴影处传来窸窣低语。
两个身形高大的侍卫躲在廊柱后,声音压得极低。
“……城主近日性情大变,已经处死了十几个忤逆进谏的大臣……手段之残忍,与从前判若两人。”
可奇怪的是,他们却无法从少城主身上看出任何异样,并无被夺舍或中咒的痕迹。于是,都将目光投向了城中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物身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绣楼方向。
少城主身上唯一的变数,就是不知从何处带回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姬妾回来,整日养在绣楼里。
那凡人美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整日病恹恹的,要用最金贵的千年血芝、万年淬炼的暖玉来吊命养着。绣楼里整日进进出出的都是天材地宝。
侍从络绎不绝,今日捧着东海鲛珠,明日送来西山玉髓,各类珍稀法器、灵丹妙药流水似的往里送,像是在填一个无底洞。
城主怕朝政荒废,杀戮嗜血,却把整座城池的珍宝都堆在她床前,简直是被这个姬妾迷乱了心窍。
听说前些日子喝药还要少城主亲手喂,魔族将领们看在眼里,恨在心头。
他们越想越笃定,所有祸事的根源被归结道那个被豢养在绣楼里的病弱女子身上。
“可不是么?……那人来路不明,防不胜防。”
“横竖不过是个凡人女子,难道不能秘密处置掉?”
“……敢说这话,你不要命了?”
冷不丁听到这几句,玉笺眼皮一跳。
简直和无字书上说的内容一模一样。
自古昏君误国,总要有个替罪羊。
他们哪敢说城主半句不是,自然要把罪过都推到所谓的'红颜祸水'身上。
玉笺摸着颈间的项圈,屏息贴着墙根藏着。
这个项圈是见雪亲手为她戴上的护身法器,她原以为只能抵御魔域刺骨的寒气,自她醒来就一直环在她脖子上。
现在看来,还有隐匿气息之效。
小玉这些日子都在刻意避开见雪。就是为了避免成为那些将领的眼中钉,甚至于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下楼走远过。
每次那人来了,她便装睡,就害怕像书里写的那样被当作是祸国殃民的宠姬。
原以为这样就能避开那本无字书上的预言,不做祸水不担骂名。
可即便她如此小心谨慎,竟然还是这样了。
等那两个侍卫离开后,玉笺心神不宁的回到绣楼,拿出那本无字书。
这一翻,她发现书上又多了一段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