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嚣张,这倒是让虞潇潇有些不明所以。
于是她询问道:“没开玩笑?”
刘暮舟笑道:“没开玩笑,我这个人本来就挺怪的。有人说我优柔寡断,可我杀起恶人来,他们见了又都怕,嫌我手段狠辣斩尽杀绝,连给人投胎机会都不留。可是吧,有时候别人指着我鼻子骂,我可能还会纠正他哪句骂的不合适。总而言之,我觉得吧,面对恶人我足够嚣张,对寻常人,我可嚣张不起来。”
虞潇潇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听到这里,多少明白些了什么,于是笑着问道:“陪姐姐出去走走?”
刘暮舟闻言一愣,“这……不合适吧?”
虞潇潇白了刘暮舟一眼,没好气道:“真觉得长得好看就要有人倒贴啊?姐姐我有婚约在身,正跟某个欠收拾的置气呢,单纯请你陪我走走,不行?”
刘暮舟点了点头:“这我就放心了,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虞潇潇一乐:“能被你喜欢的,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刘暮舟摇头道:“她是不小气,可有些事情,她不在意并不是我胡来的理由呀!人,总要洁身自好的。”
虞潇潇走出门,然后微微一叹:“到底是个瀛洲人。”
刘暮舟哈哈一笑,心说昆吾洲人对于瀛洲人,是有多大成见啊?
眼瞅着即将过年了,既然要在这里,刘暮舟也打算顺便买些对联炮仗。师父自己一个人时当然不会如此,可徒弟来了,不至于让师父大过年的连个饺子都吃不上。
这次香儿没跟着,就刘暮舟与虞潇潇。
走到寄北城时,虞潇潇算是知道了前因后果,于是问道:“也就是说,要闯过四楼,就得气势足够强,但你的气势,强不起来?”
刘暮舟点头道:“不瞒姐姐,我觉得人还是和善一些好,嚣张,我是真办不到。”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粮油铺子走去,很快就买好了米面油,但对联,这寄北城还真找不到。
此刻刘暮舟灌了一口酒,许久没说话的虞潇潇却突然问了句:“你是武道宗师,再迈过两次台阶便是大宗师了。你还是剑修,年纪轻轻便已经领悟剑势剑意,你还是盖尘的弟子。那你就没想过,你练武学剑,为的是什么?”
刘暮舟一乐,而后答复道:“换做两年前,虞姐姐这么一问,真会问住我的,但现在不会了。”
虞潇潇一笑:“哦?”
刘暮舟猛灌下一口酒,而后指着海边小亭,沉声言道:“虞姐姐,给你讲个故事?”
虞潇潇点头道:“好啊!”
两人并肩走到海边,虞潇潇坐了进去,刘暮舟却提着酒壶,扶着海岸围栏。
接连灌下几大口酒之后,刘暮舟这才轻声言道:“有个孩子,因为爹娘,意外得到了某个不该属于他的机缘,好不容易活下来后,之后就一直在被人算计。除了养他长大的一位读书人,其他人无论对他好的人还是想杀他的人,都在算计他。偷走他东西的人,觉得机缘嘛!谁拿到就是谁的,对怎么拿到的却毫不在意。还有个人,年少时拜入一座山门,却只是因为被抢东西时抵抗反抗了,便被废了气旋挑断脚筋,还说什么没成天骄之前,都是狗屎!还有一个顶好顶好的孩子,疾恶如仇,天赋绝好,唯一喜欢的就是甜食跟喝奶。可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却只是因为身怀机缘,便被那些山巅上的大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孩子都死了,他们还要施舍一般,说什么还有一线生机,真是可笑!这就好像将人推进湍急河流之中,等人死了再把人拉上来,然后说什么这是个好人,给他立个庙吧。最可气的是!有些人为一己私利,几百年间杀数十万无辜之人,最后说一句,凡人嘛!我不杀他也会死的,都一样。”
见刘暮舟越说怒气越重,虞潇潇也站了起来。
而此时,刘暮舟冷笑道:“姐姐或许知道,东边有个霜月湖。那位少湖主喜欢幼女,喜欢人妻,只要瞧上人家妻女,说夺走便夺走了。但是,我最难受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有人告诉我,被人夺妻之后,那些个男人,还对少湖主感恩戴德,就好像……就好像这是十分荣耀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后,刘暮舟沉声问道:“虞姐姐,你说,这怪谁?”
虞潇潇长叹一声:“可是……世道便是如此。”
刘暮舟猛地转身,“他们都自红尘而来,却一个个视来处为无物,世道如此?那我就变了这个世道!”
话音刚落,整座寄北城,竟然轰然一颤!
虞潇潇是要高出刘暮舟两境的,可此时此刻,她却好像被刘暮舟的气势,震慑住了。
虞潇潇不是孩子了,几十年的阅历在的。所以明白过来些什么后,她立刻递出一句:“暮舟,气势不够,为何非要嚣张?天下有几人敢于想、又敢于说出,要变一变这个世道?”
此话一出,刘暮舟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当即茅塞顿开!
他二话不说,化作一道雷霆剑光,顷刻之间便重回了楼外楼。
这次他连剑都没带,再次面对那两道身影,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抬手便是两道雷霆剑光,只一个照面,天幕便开了个口子。
十三楼上,盖尘微微一笑,而后呢喃道:“是啊,什么生死之意天道之势,都压不住要改天换地一往无前的气势!”
此刻老人也睁开了眼睛,不过他先是笑盈盈望向盖尘,嘲笑一般言道:“你是真不适合教徒弟,这么简单的事儿,弄得那么复杂。”
盖尘闻言,气笑道:“你少来!你就是这么教我师父的,我师父也这么教我的,咱谁也别笑话谁!”
老人一瞪眼:“什么话?我教你师父的时候……”
盖尘打断老人,说了句:“先这样,再那样?”
老人嘴角一扯,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因为他当初,还真就是这么教徒弟的。
眼瞅着再说就要被揭老底了,他赶忙言道:“想好没有,十一十二楼,做什么?”
盖尘也变得严肃了起来:“现在境界还是太低,即便上十一楼破境凝神之后,估计观景四重天下再无敌手,可这人世间,金丹还是太多了。所以,这一整年,我怎么都要留住他,不论走哪条路都得把炼气修为拔高至凝神中期,武道修为……磨炼一番后,即便到不了大宗师,一品宗师还是可以的。”
老人摇了摇头,叹道:“那这小子,有苦头吃喽!”
盖尘也叹息了一声:“这也没法子,只有吃了足够的苦头,才不算是揠苗助长啊!”
老人闻言,沉默片刻之后,还是递给盖尘一块儿白玉。
“喏,一年,就当三年用吧。这也是我这个祖师爷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盖尘接过白玉,诧异道:“铁公鸡也会拔毛?”
老人气笑道:“滚!”
盖尘笑了笑,转身便离去了。
可盖尘走了之后,老人面色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
“孩子啊,记住我说的话,你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争的,不是别人给的。即便所有人都拿你当棋子,起码我老头子跟你师父不是。”
心声呢喃一番之后,老人心念一动便落在三楼,此刻虞潇潇刚刚进来而已。
瞧见老人之后,虞潇潇赶忙行礼:“见过老剑仙!”
老人闻言,望着虞潇潇,然后言道:“真想认这个弟弟?”
虞潇潇闻言,点头道:“之前只是说说,可听了他那番豪言壮语,这个弟弟我一定认。不止如此,日后长风岛与红尘剑宗,都会帮他!”
老人笑道:“你才认识他多久?”
虞潇潇也是一笑:“在破甲山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也知道了他在瀛洲所作所为。而我近来炼化飞剑,也能感受到祖先寄予后代的期望。虽然不知道祖先那时经历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若是祖先在世,也定会帮刘暮舟。”
老人这才取出一道锦囊,“丫头,与他太亲近的人,我不敢交出这东西,你且收好了,将来若是听到刘暮舟的死讯了,你便将锦囊打开,依照锦囊之中所写行事。”
虞潇潇一皱眉,“死讯,这……”
可话没问完呢,老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句:“因为这方天地曾有数千年末法,故而你虞家祖上我并不清楚。但是,我想虞家祖先或许也曾是力挽天倾之人。锦囊千万收好,算我老头子求你帮忙,这么个好孩子,折了真的可惜。”
反观虞潇潇,已经收起锦囊,是收在她藏于自己窍穴之中的乾坤玉中了。
可是此时,虞潇潇还是皱着眉头,因为她不明白,将来为何会传出刘暮舟死讯?老剑仙既然知道刘暮舟有危险,为何非要等到有了死讯之后才出面?
看老剑仙的模样,或许此事关系重大,不便明言吧。
虞潇潇甚至都没多想,这要换成刘暮舟,肯定会想,我认识他才几天?就这么相信我?里面一定有鬼!
可是有些人,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去信任了。
此时虞潇潇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剑池之中,心中呢喃一句:“老剑仙方向,潇潇定不负所托。”
与此同时,神仙阙那边,四大商行第一轮的议事总算是完了。
最新一版的花钱、宝钱数量已经定下了,其余大钱、重钱、小钱的数额,也都定下了。第二次议事,便是这些灵钱的重量、所含灵气、以及新旧钱兑换时,各家铺子拿出来多少去换。
每次新钱开铸发行,四大商行都是流出新钱收回旧钱的地方。
第二次议事不会太久,之后便是四大商行联合四洲活死人指定铸钱之处,以及具体要发掘哪条灵脉去铸钱了。
趁着山腰嘈杂,南玄提着一壶酒,找到了楼外楼的老人。
见面后,第一句话便是:“你就不怕那丫头坏事?”
老人立刻皱起眉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你他娘的不管你家教主死活,我管一管还不行?”
南玄长叹一声:“小子,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只有他自己爬起来才算是破局,但凡有人拉他,就都不是那个意思了。我相信他,你也相信他一些。”
老人皱眉道:“那些剑意为何怕他?”
南玄咧嘴一笑:“你说这个啊?我只是想让他拿到机关术,至于别的,那是他自己的机缘,我也不知道。小子,你我也就在世万余年。青天的仙朝时代就已经是九天并存的时代了,往上倒回去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年,人间还是有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南玄无非想说,虽然你我看起来岁数很大经历了漫长岁月了,相比于这从不因谁而止步的光阴,我们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老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锦囊是活的,其中内容是可以改的。你想如何……由你吧!”
你南玄都信,我如何不敢信?
……
年关将至,借的钱,也总算是都借来了。
而青瑶在收到信之后,立刻找来了李卞。
看完信中内容之后,李卞一下子笑了起来。
“什么叫得道多助?那段家小儿算计良多,他可想到他翻出来的破木头,我们手中却有制作法子?”
青瑶却笑不起来,因为她……想起了一些事情。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主人复刻了一份,交给了赵典。我当然不会反对主人的做法,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不去制作这等杀器,但我们得会做。但谁有这等天分,难说!我们自家人都是信得过的,还是让大家都试试吧。”
李卞点了点头:“这就去办,哦对了,魏东跟叶大少上山了。”
青瑶闻言,点头道:“带过来吧。”
不多久后,已经蓄起胡须的魏东,带着丢了半条命的叶颉到了风满楼下。
叶颉还不愿上来,魏东无奈一笑,轻声道:“公子又不在,采儿姑娘也没在,再没人认识你了,你怕什么?”
叶颉苦笑一声:“我……丢人丢大发了。”
青瑶听见后,淡淡然开口:“他不是我渡龙山修士,上来作甚?你自己来,让他自个儿找他老祖去。”
叶颉苦笑一声,点头道:“好,我去找老祖儿。”
魏东无奈一叹,上楼后还说着:“其实他是因为我们而受了无妄之灾,这个……”
话还没说完呢,便听见青瑶淡淡然一句:“我不关心主人之外的任何事,魏掌柜还是先说正事。这半年来,整座瀛洲你也算走了半圈儿了,渡龙山的钱也已经到位,那对于主人的想法,你准备如何开始?”
魏东神色无奈,这位青瑶姑娘,也就在刘暮舟与几个孩子跟前像个人了。
思量片刻之后,魏东轻声道:“开铺子不是难事,又不在意营收,所以有钱就行了。关键是开什么铺子。若按他所想,就得是凡俗达官贵人都要去,甚至连炼气士都要慕名而去的铺子。如果这样,就得有一样只我们有,别人学都学不来的东西。如果是药铺,就得有一种独特的药。如果是酒楼,就得有一种不亚于桃花酿的酒水。就像咱们的竹编一样,得让人攀比起来,就好像你有我没有,我便丢人了。不止如此,那样东西还得限量,让达官贵人们来求着要,这样才能起到他想要的作用。”
青瑶闻言,微微一皱眉,“这就有点儿难了。”
可话音刚落,有个抱着小黑狗的姑娘便站在楼下,嘀咕一句:“这有什么难的?爱听曲儿的人难道都是行家?还不是凑热闹。我干爹认识那么多人呢,咱们随随便便弄一种不算差的酒,给我未来师父一些,给那些个名气贼大的天之骄子一些,只要他们时时带着,时时喝着,不就有名了?我干爹那样的人,只要开口,他的朋友自然会帮忙。即便不想让他们知道这铺子与渡龙山有关,那就说帮朋友一个忙嘛!举手之劳,谁会深究?”
魏东当即眼前一亮,诧异道:“这是谁家丫头,以前怎么没见过,她干爹,难道是……”
青瑶揉了揉眉心,叹道:“主人从昆吾洲拐回来的,是赤焰王朝的碧游公主,还带着一条狗呢。反正她自己说,主人收她做干女儿了。”
魏东一愣,“现在连公主都能拐了?”
话锋一转,“不过这丫头说的有道理,就说卖酒,是什么酒有什么功效且不说,足够有名便是了。”
而此时,郭木走了过来,明显也是听到了几人说话。
“你们可别忘了,这山上祖传酿酒的,不止是香芸,我家也有祖传酒方。”
此刻一阵酒气扑面而来,酒糟鼻老头儿晃晃悠悠飞来,挂在二楼围栏处。
“可以试试的呀!现如今不是有特快么?写信来回也就不到一月,让甩手掌柜做主,应该是可以试试的。”
郭木赶忙说道:“顺便加一句,就说我要接管坊市。”
结果刚说完,就听见叶仙城撇嘴道:“你这就想接管坊市啊?等到不给宋家货栈赔钱之后,先跟着未来财神爷走两年,回来坊市就给你打理,这是公子原话。”
郭木一愣:“未来财神?谁啊?”
魏东早就知道这个安排,他也从未想过要推脱,便笑着抬手:“我,那你这几日就去与宋家交接,别人走了给人留下一屁股烂账。我孩子初六的满月酒,完了就走。”
郭木啊了一声,刚要摇头呢,只见唐烟抱着吞吞走上二楼,沉声道:“青瑶姐姐,你得把苏梦湫喊回来,干爹交代我了,今年初一她的生辰时,有事儿要做呢。”
青瑶闻言,微微一怔:“她……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回不来。”
此时此刻,山外山花圃之外,白老头儿手持一根木棍,砰一声戳在苏梦湫脑门儿,姑娘应声倒地,已然不省人事了。
下一刻,一道狂风侵入此地,钟离沁抱起苏梦湫,死死盯着白老汉。
白老头丢下棍子,转身捡起剪刀,嘀咕道:“别这么瞪我,她自己要来的。”
钟离沁没好气道:“你就不知道下手轻点儿?”
白老头淡然一笑:“若非见这丫头有些天赋,你觉得我理她吗?这么多年了,除了你跟这丫头,我给谁喂过招?你们啊,别老觉得丫头小,有你们护着,凡事就可以慢慢来。你们不着急,这丫头自己着急。知道她第一次找我时,说了什么吗?”
钟离沁点头看了一眼额头肿起大包的苏梦湫,此时白老头也说了句:“她说师父一年到头在外,山上忙成那样子,她也想帮忙做些什么,所以求我帮忙教剑。我问她,吃得了苦不?你猜她怎么说?”
钟离沁摇了摇头。
白老头长叹一声:“她说啊,比起小时候,现在不知甜到哪儿去了。”
钟离沁微微一怔,片刻后,没好气道:“反正你下次不准打她的脸!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你真是……”
苏梦湫来到山外山,已经两个多月了。她每天除了在山上练剑便是填坑,做完这些之后,便到白老头这里,挨上一招。
可事实上,白老头每次出手,都是在帮苏梦湫打熬筋骨。她与钟离沁与刘暮舟不一样,最开始教苏梦湫修行的人,一味的追求境界,根本就没在乎过苏梦湫的根骨是否承受得住如今境界。
抱着苏梦湫回到住处,钟离沁轻轻揉着丫头额头的包,不经意一转头,窗外竟已飘起了雪花。
她忍不住呢喃:“昆吾洲的腊月,有雪吗?”
……
转眼之间便是年三十儿了,自上次进了楼外楼,至今还未出来。
但短短半月,十楼已过。
有那等一往无前改天换地的气势,眼前就再也没有什么势是拦得住刘暮舟的。
虞潇潇与香儿两人望着早就备好的米面,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道怎么办。
香儿说是侍女,可压根儿没人将她当侍女看过。以至于小姐不会包饺子,侍女也不会。
两人正犯愁呢,晴空突然有炸雷响起。
二人抬头之时,天幕已然变了颜色,阴云密布雷霆翻涌,就好像……天罚一般!
盖尘走出门,往天幕看了一眼,而后微笑道:“这是要破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