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市医院的时候,他看见大塘公园那边,那些早起的叔叔阿姨们,已经排成整齐的队伍,穿戴统一,舞姿摇曳,挥汗如雨,热闹非凡。他曾经也在这一带,跑步锻炼,这会儿他很想下车,过去走一走,远远地绕过叔叔阿姨们的队伍,连跑带跳,轻松吐纳,让身心完全地放松下来,沉浸在自然的馈赠与人间烟火的融合里。
晨起锻炼已经是周扬从极地市回到东海市以来,形成的一个每天必备的习惯。刚开始,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排解心中的烦闷,但是慢慢地,当他习惯了这种方式来调养身心的时候,他也体会到了那种晨练带来的享受,甚至是愉悦,他的身体带来的变化,甚至可以说是惊喜,也让他欲罢不能。
大塘公园早晨的空气,清新中带着一些湿润和芬芳,虽然此时的气温还有些微凉,但是止不住那种适宜、清爽的感觉。周扬,忍不住开着车在大唐公园儿周围转了一圈儿,此时,天已经大亮,阳光从树影与花丛中穿透出来,绚烂无比,光彩夺目。不管到了哪里,它都是轻轻地抚在上面,处处给人一种温暖、惬意的感觉。这让周扬片刻之间有了一种错觉,好像他已经回到了那个遥远的,离太阳最近的,依偎在雪原边上的极地市,那里的蓝湖,如梦如幻。
而恰恰相反,东海市的早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只是雾蒙蒙一片,迷雾里夹杂着挥之不去的软腻湿气和阵阵腐生植物的败兴之味。可今天这阳光,出奇的柔媚,特别的灿烂,暖洋洋的,舒服得很,好像在预示着什么好事儿。这让周扬有了一种自我安慰、自我麻醉的快意,今天一定有好事发生!
周扬的这种自我安慰,自我麻醉,瞬间让他忘了极地市阳光的灼热,极地市阳光的滚烫。它能让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它的热烈,那种热烈不是流于浅表的,浮于表面的,而是带着切肤之痛的,可以一针戳破自我陶醉,戳穿自我满足。
周扬虽然想念极地市的那些人和事儿,但是他不知不觉地在远离他们,远离那里的一切,就像远离幻想,回到现实一样。他虽然也有回忆,也有向往,但是那里的人和事儿,已经和他渐行渐远。他有时脑海里也在问,他们那些人,那些事儿,现在怎么样了?但是很快,他不得不把心拉回来,拉回到现实当中。
周扬就这样,一边开着车,一边东想西想了一会儿,已经来到了市医院附近,他看到了街边那家他常去的早点铺子。周扬的肚子有那么一会儿,“咕噜”叫了一声,不像是饿了,更像是在向它的老熟人打招呼。吃个早点?这念头只在周扬脑海里一闪而过,汽车便已进了市医院大门。
周扬出了楼梯口,正准备拐进胸外科一病区的大门前的楼道里,远远就看见小吴医生从对面的楼道里走了过来。
周扬看不清小吴的脸,但是总感觉他好像在挤眉弄眼地,好像努力做着什么表情。周扬又顺着小吴的身子往下看,周扬又发现小吴不断左右摇摆的手腕,好像也在极力地表达着什么。但是周扬对小吴的这一切,一时根本没有明白过来,等他如有所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了。
周扬转进了胸外科一病区的大门,迎面而来,和他碰个正着的,正是李俊强的妻子,那个有些土里土气的中年妇女。
李俊强的妻子似乎有什么事儿,正在焦急地等着什么人,但周扬并没有和自己联系起来,他只是匆匆地向李俊强的妻子点了个头,表示打过招呼了,便继续埋头,阔步向前走去。
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回,李俊强的妻子却异常麻溜地站到了自己的眼前,让他差点和她撞了个正着儿,好在周扬总是要比那中年妇人高一些,才不至于让他太难堪,没有和人家脸对脸地贴在一起。
“大嫂子,你干什么?你有事儿吗?”周扬有些生气地说道,下巴差点撞到了中年妇女的额头,又立即像弹棉花一样弹了回来。
“周医生!你还我们家老李来!你还我们家老李!呜呜呜……”虽然周扬已经往后撤了一大步,但是中年妇女还是冲了上来,几拳已经拍打在周扬的胸口上,接着那两只肥腻的双手,已经朝周扬的脸上抓了过来,幸亏周扬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才幸免于难,不过脖颈处还是被挠出了好几道口子。
周扬双手护着头部,尽量不至于让那妇人给自己破了相,身子也不住地往后退,克制住嘴里想骂人的冲动,喊道:“大嫂子!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有什么话好好说!”
可那妇人依然一边嘴里喊着类似还她丈夫李俊强的命来的话,一边呜呜地哭个不停,哭声和喊声交织在一起,居然响彻一片,瞬间喊出和哭出了一种交响乐的感觉,让周扬也诧异不已,没想到这妇人还有这等功夫。
胸外一病区的大门口,已经混乱不堪,李俊强的妻子已经在这里毫无征兆地等了周扬半天,原来就是为了上演一场这样的大戏,引得胸外科里面和附近路过的病人、家属全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见到周围的人越集越多,李俊强的妻子更是羞愤交加,越闹越起劲,情绪也变得异常激动,追着正想转身退出人群的周扬继续哭喊道:“周医生,你还我们家俊强,还我们家老李,他们国家奉献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要冤死在你手里……你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你……”
周扬的脑子也是一阵阵“嗡嗡”的响,他已经听不清楚,李俊强的妻子到底骂了些什么?心里只是重复着一句话:“完了,完了,李俊强死了!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
楼道里李俊强的妻子还在不停地喊着:“我们家老李,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是周医生害了他,是周医生非要给他做手术,害得他早早地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