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你怎么不买啊?” 我盯着他空着的左手,突然发现整家店里只有我手里攥着纸杯。奶泡已经塌了一半,顺着杯壁往下滑,在他刚才擦过的唇角位置,还留着点若有似无的甜腻。
“我…… 我不想喝。” 他眼睛盯着我手里的咖啡,喉结轻轻滚了滚,像吞了颗没剥开的糖。商场的地砖映出他半张脸,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的影子,正落在我握着杯身的指节上。
“切,什么不想喝。” 我把杯子往他面前送,焦糖酱在杯壁上晃出波浪,“不是说这是你的最爱吗?” 指尖碰到他接过杯子的手背,温度比我的咖啡还凉些。
他单手接过时,银链铆钉滑到袖口外,露出截细瘦的手腕。杯口在他指尖转了半圈,停在焦糖酱最厚的位置,才低头抿了一口。奶泡沾在他下嘴唇上,他却没擦,只抬眼看我,睫毛上还沾着刚才跑进来时带的凉气:“甜过头了,还是你喝吧。”
可我分明看见,他喉结滚动着把咖啡咽下去时,嘴角飞快翘了一下,像藏起了颗化在舌尖的糖。
我盯着他藏在袖口下的手腕,银链随着他递回杯子的动作晃了晃,在灯光下划出一道模糊的银边。他指尖沾着的焦糖酱已经干透,留下深褐色的痕迹,像谁用细笔描出的月牙。
“明明就喝得挺香。” 我故意把杯子举到他面前,奶泡塌下的地方露出褐色的咖啡液,“你看,都喝出个小坑了。”
他突然伸手揉了揉我头发,发梢扫过我额头时带着风:“小气得很,一杯咖啡还跟我计较。” 话音未落就转身往商场楼上走,皮衣拉链在灯光下甩出一道银亮的弧线。
“老王,我们去哪啊?” 我攥着半杯冷掉的咖啡追上去。
“电玩城。” 他头也不回。
“啊?我要回家吃晚饭了,就不打电玩了吧?下次陪你打。” 我盯着他按向 “7楼” 的手指,指甲剪得干干净净,指节却泛着点红。
他没接话,径直拐进电玩城深处。霓虹灯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得睫毛像振翅的蝶。K歌玻璃房的紫色光带勾着门框,他推门进去时,塑料门帘哗啦作响,惊飞了趴在玻璃上的小飞虫。
王少依然不说话,只是在皮质沙发上坐下,金属扣环撞在木头底座上,发出 “嗒” 的轻响。玻璃小房间的隔音棉吸走了所有声音,连外面娃娃机爪子落下的 “哐当” 声都变成了模糊的闷响。紫色的点歌屏映着他半张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
我挨着他坐下时,沙发弹簧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他突然转脸看我,眼睛在幽光里亮得惊人:“姐姐,你答应过我什么?”
“啊?” 膝盖上的咖啡杯晃了晃,凉透的液体撞着杯壁,把沉底的焦糖酱晃出几丝涟漪。
玻璃房外的投篮机正播放着电子音效,“唰” 的得分声透过隔音棉钻进来,显得格外遥远。
“你说过出门要带上我。” 他的声音沉下去,尾音像把生锈的钥匙拧进锁孔,“今天下午那条让我去‘bLUE mooN’的短信,是你发的吧?”
霓虹灯在他发梢跳成细碎的紫灰色,发胶没固定住的碎发垂下来,扫过眉骨上那道浅疤。
我这才恍然惊觉,他反常的举动全因今天瞒着他去谈判!
此刻他紧绷的眉眼间拧着深纹,像被暴雨打皱的湖面,颤抖的指尖还死死攥着我手腕,连银链上的铆钉都跟着发颤,分明是急得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啊呀,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我把杯子往茶几上推了推,纸杯底和玻璃面碰出清脆的响,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滑到小臂,凉得人打了个激灵。
“特殊情况?这是拿命,你懂吗?” 他突然抬手砸在沙发扶手上,金属链擦过皮革发出指甲刮玻璃般的锐响,腕骨处的旧疤在紫光灯下泛白,“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青龙的人最护着场子!我们砸了他们的舞厅,梁子早就结死了!”
“什么拿命不拿命的,说得也太夸张了。” 我别开脸看玻璃外的投篮机,橘色篮球在框里颠了颠,落进网兜时发出哗啦啦的响,却莫名觉得那声音像极了仓库顶棚漏雨的动静。
“这么危险你不知道啊?”他突然把我手腕往灯下拽,指腹碾过结痂的伤口时,新生的皮肉被蹭得渗出血珠。
“那不是还有你那帮手下吗?” 我想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他掌心的薄茧蹭过伤口,疼得我倒吸凉气。
“手下?”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玻璃碴似的凉意,“就徐磊那几个连甩棍都攥不稳的愣头青?青龙一帮灌铅甩棍手,你让他们拿扳手去拼刺刀?” 他猛地松开手,往后一靠,皮衣拉链撞在沙发靠背上,发出 “哐当” 一声重响,“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
呵呵,明白?怎么会不明白呢?青龙的人即便气势汹汹,也不会动我,更不敢动我,即使我单枪匹马去见青龙几十万大军也不怕,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场对峙,看似是我孤身涉险,实则是在赌詹洛轩的心意 —— 赌他是选择顾全大局,还是选择我。当谈判间的门被推开,撞上他那焦急又温柔的眼眸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场赌局,终究还是我赢了。
我盯着王少泛红的眼眶,喉结动了动才开口:\"场子是我砸的,总要我去担责任。\"
\"青龙要找的是我!\" 他突然攥紧我手腕,指腹碾过我虎口的旧疤,隔壁包厢的重金属乐猛地炸开,他下意识把我往沙发里拽。
我深吸一口气:\"好了,这不是没事吗?已经过去了。\" 指尖刚触到他发颤的肩膀,就被他甩开。
\"没事?\" 他突然拔高音量,后槽牙咬得咯吱响,\"你当青龙那帮人包厢里的果盘刀是摆设?\"
我盯着茶几上的咖啡杯,杯身凝着的水珠顺着标签往下淌,像极了王少泛红眼眶里打转的泪。喉咙发紧得厉害,想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他总说我犟,可换作是他来谈这场子,怕是要连 KtV 的霓虹灯都给砸了。在夜明珠他为了替我出气,抄起啤酒瓶就往阿龙头上招呼的模样还刻在我脑子里,哪回不是闹到警笛声响起才罢休?如今好容易用三箱威士忌平了事儿,他却揪着我的手不放。
太阳穴突突地跳,后槽牙咬得发酸。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 若不是我瞒着他悄悄去和青龙的人谈判,他此刻该叼着棒棒糖调音效,而不是在这晃着彩灯的玻璃房里,拽着我的手问东问西!
\"够了!别再说了!\" 我甩开他的手,膝盖伤口撞在茶几边缘时疼得倒抽气。推开门的刹那,电玩城的声音变得刺耳了许多。
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我别过脸不再看他通红的眼眶。
\"多说无益。\"话音落地时,鼻腔突然泛起酸涩。
转身推开商场玻璃门,热浪裹挟着沙尘扑面而来,转眼又被西下的夕阳染成凉薄的金。风猛地卷着裙摆翻起,我下意识抱住胳膊,才发现中午贪凉没扣上的袖子,此刻正空荡荡晃在肩头。
吊带裙的细肩带被风吹得贴紧皮肤,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我伸手扯下马尾皮筋,长发散落的瞬间挡住了泛红的眼眶。发丝缠绕在指间,混着商场里残留的香味和王少身上的机油气息。远处十字路口的车笛声隐约传来,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与身后商场门口迟迟不肯离去的那道影子,在柏油路上纠缠成结。
烦,很烦,风卷着沙尘刮过脚踝,我蹲在商场玻璃大门角落,吊带裙的鎏金丝线被风吹得簌簌发颤。裙摆扫过发烫的地砖,裸露的肩头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低头看见鞋跟蹭上的酒渍在金色刺绣上洇出暗痕,像极了308包厢里泼翻的威士忌。
鬼使神差地推开\"天上人间\"的旋转门,308包厢的碎玻璃在应急灯下闪着幽蓝,满地的碎玻璃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沙发缝里还卡着半截断了的甩棍。茶几上泼翻的威士忌在地毯洇出深色痕迹,我踩过满地狼藉,沙发皮革上的凹陷还留着体温,我跌坐下去的瞬间,鎏金腰带硌得后腰发疼,旧伤裂开的刺痛让喉间泛起铁锈味——果然又渗血了,暗红的点在裙摆鎏金绣线间洇成哑色的花。
顶灯滋啦炸开白光的刹那,碎啤酒瓶堆里晃出个模糊人影。我盯着自己在玻璃碴里的倒影,吊带滑落的肩头沾着半片干涸的血痂。
风从破了的窗户灌进来,把碎纸吹得在狼藉里打转。青龙帮那十几个刺青男临走前啐在地毯上的烟头,正挨着我七个人留下的鞋印。我蜷起膝盖时,裙摆鎏金丝线刮过玻璃碴,发出细若游丝的声响——这满屋子的狼藉啊,终究只有我们七个人知道,哪道裂痕是甩棍砸的,哪滩酒渍里混着没擦净的血。
我重重砸进沙发,腰带瞬间勒进后腰,像是詹洛轩谈判后揽住我肩膀的力道,又像是王少刚刚拽着我不肯放手的偏执。碎玻璃折射的幽蓝光斑在眼皮上狂舞,每一下闪烁都刺痛神经,仿佛谈判桌上青龙帮拍案的声响,混着王少嘶吼时颤抖的尾音,在脑海里来回拉锯。
喉咙像被玻璃碴塞满,疼得连吞咽都困难——或许真的是我错了?错在自以为能瞒天过海,错在把王少红着眼眶的质问当作任性。可当他喊出\"青龙要找的是我\"时,我除了转身还能做什么?若带他同去,以他的性子,定会为我掀翻整个场子,到时候詹洛轩又该如何收场?一个是为我敢拼上性命的挚友,一个是手握青龙帮却总在暗处护我的人,这场无声的博弈里,我连做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指尖机械地抠着沙发破洞,皮革碎屑簌簌落在鎏金裙摆上,像极了我支离破碎的理智。我何尝不清楚,自己不过是仗着詹洛轩眼底的纵容,才敢孤身踏入龙潭。可王少不懂,我赌的从来不是詹洛轩的庇护,而是赌他能看懂我的苦衷——我不愿他与詹洛轩正面交锋,不愿看见他们任何一人为我受伤。
膝盖的伤口突然迸裂,钻心的疼痛顺着神经直冲天灵盖。低头望着渗血的创可贴,猩红在鎏金绣线间肆意蔓延。颤抖着扯下创可贴,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裙摆的刹那,泪水终于决堤。我死死咬住下唇,蜷缩在狼藉中痛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明明一切都尘埃落定,为何心还在被凌迟?是王少失望的眼神,还是詹洛轩欲言又止的沉默,在一遍遍拷问我的自私?原来我才是最残忍的刽子手,亲手将两颗滚烫的心,碾碎在这场荒唐的赌局里。
我以为瞒着王少是保护,却忘了他早就把命和我拴在了一起;我依赖詹洛轩的庇护,却忽略了他每次纵容背后的隐忍。他们一个为我怒发冲冠,一个为我收敛锋芒,而我却成了割裂他们的利刃。
泪水混着血珠滴在鎏金裙摆上,晕开深色的印记,像是用滚烫的烙铁在皮肤上烫出的疤。王少攥着我胳膊时,指尖的颤抖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泛红的眼眶里翻涌的何止是怒意,分明是被背叛的疼——他总说我是他拼了命也要护住的人,可我却把他的真心踩进了泥里。
詹洛轩推开谈判间门那刻,风衣拉链带起的冷风还在皮肤上打转。他眼里转瞬即逝的惊恐比青龙帮的甩棍更让我心悸,平日里永远沉稳的手掌,此刻摩挲打火机的动作凌乱得像受惊的蝶。原来那个翻手为云的青龙老大,竟会因为我的冒险而慌乱至此。
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分不清是膝盖伤口的血,还是心脏被撕扯的疼。我总以为自己能在江湖和情谊间走出第三条路,却忘了詹洛轩的庇护是悬在刀尖上的温柔,王少的偏执是刻进血肉里的牵挂。他们一个用青龙帮的势力筑起高墙,一个拿滚烫的赤诚当盾牌,而我却把这两份沉甸甸的守护,当成了肆意妄为的资本。
鎏金裙摆上的血渍还在蔓延,像极了我亲手撕开的裂痕。原来我才是最可笑的赌徒,赌他们的在意,赌自己的侥幸,却输得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包厢里的空气愈发浓稠,每呼吸一口都带着玻璃碴,扎得胸腔千疮百孔——这场自以为是的两全其美,终究成了扎在我们之间的倒刺,越拔,越血肉模糊……
包厢门突然被撞开,秦雨校服外套的拉链还歪在一边,鸭舌帽檐压得几乎遮住半张脸,校服袖口却沾着明显的机油渍,他嘴里的烟蒂明明灭灭,烫到手指时才惊觉似的甩开,火星溅在满地碎玻璃上,像突然炸开的血珠。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他慌忙用校服下摆蹭手指,却把烟渍抹得更开。工装靴碾过啤酒瓶碎片的脆响里,我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响。应急灯把他后颈的尾羽刺青照得泛蓝。
我抬手抹泪时,鎏金裙摆扫过膝盖伤口,渗血的创可贴黏在布料上,被他一眼瞥见。“你怎么哭了?” 他突然在我身边坐下,校服布料蹭过沙发破洞的皮革,发出刺啦声响。
这一问,让我喉咙里堵着的硬块愈发沉重。
“啊…… 小雨啊…… 我没事。” 我别开脸,不想让他看见我狼狈的模样。他却伸手拽住我渗血的膝盖,力道大得惊人:“不是说青龙的人找我们吗?人呢?”
“走了。”
“走了?!他妈的他们动你了?!”他扫视满地狼藉,目光扫过茶几上变形的打火机、沙发缝里的断甩棍,突然踹翻了半人高的垃圾桶。铁皮撞击地面的巨响震得顶灯滋滋作响。
“没……没有。”我攥住他手腕的刹那,掌心传来校服布料下金属块的冷硬棱角 —— 那触感像极了防身的折叠刀,棱角硌得生疼。
秦雨猛地甩开我,动作大得扯动沙发破洞的线头,碎玻璃在他工装靴下发出绝望的呻吟。他摸出的手机屏幕裂痕如蛛网蔓延,解锁键上暗红的血痂已经干涸,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哥呢?” 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
我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舌尖炸开。秦雨突然将手机狠狠砸向沙发,皮革凹陷处扬起细小的尘埃,又在瞬间被他重新抓起。
“喂?磊子!人呢!” 他对着听筒怒吼,声浪震得顶灯滋滋作响,碎玻璃的反光在墙壁上疯狂晃动,如同他眼底翻涌的怒焰,“赶紧滚到天上人间308!挂了!”
挂断电话的瞬间,他的工装靴重重碾过脚下的玻璃碴,清脆的碎裂声里,尾羽刺青最后抽搐着归于死寂,只留下包厢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我胸口愈发沉重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