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我缓缓睁眼,发现台上还在唱,本来还想揉揉眼,一想到有睫毛膏,又把手放下了。
台上……是杨可安吗。
他穿的白衬衫熨得笔挺,领结系得端端正正,手指捏着话筒的指节泛白,却偏偏在唱到副歌时,指尖会轻轻叩击话筒支架,像在弹一首无声的曲子。钢琴伴奏流泻而出时,他侧过脸看谱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脖颈处的皮肤在追光灯下白得透明,随着音符起伏的喉结,像枚含在嘴里的月光糖。
“他果然是领唱。” 我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发间的蝴蝶结。
是啊,他唱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发光的。
“好了,同学们,二班快唱完了,我们赶紧去旁边等着了,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啊!” 班主任的声音穿过喧闹,歌词纸卷成的纸筒在阳光下晃出白影。
“孙梦,我发型没乱吧?” 我慌忙摸了摸头发,秋风吹过,缎面扫过指尖,痒得人心慌。
“没有没有好着呢!” 孙梦踮脚替我压平翘起的发丝,“这蝴蝶结跟你白裙子绝配,像把秋天系头上了!”
“快走快走!” 沈欣颖在身后推我。
二班鞠躬退场的瞬间,秋阳恰好穿透云层,我们踩着节拍走上台阶。
王杰把我扶上台阶,突然拽了拽我袖口:\"肖静,我、我真的害怕......\"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着,麦克风的电流声混着远处操场的风哨,把紧张感拉得老长。
\"怕什么呀?\" 我侧过身用肩膀撞了撞他,\"上次《专属味道》怎么没见你手抖成这样?\" 我的语气故意带了点狠劲,眼角余光却瞥见他攥着麦克风的指节泛白。
\"不一样啊!\" 他突然把左手伸到我面前,指尖冰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指腹的茧子蹭过我手腕内侧时,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你看这手凉得跟冰块似的,等下要是忘词了怎么办......\" 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颤动的阴影,领结也被自己扯得歪到了一边。
后排突然爆发出哄笑,像投入石子的池塘瞬间炸开涟漪。
“王杰你现在最帅了!” 我压低声音喊,“你看你家陈航 ——”话没说完,陈航已经在台下朝我们挥手。
我用肩膀撞了撞王杰,却发现他指尖不知何时已经不抖了,反而攥着麦克风的指节泛起淡粉。
远处伴奏音乐响起时,他突然低头调整领带,发丝垂下来遮住眼睛,却在我转身看队形时,轻轻说了句 “谢了”—— 秋风吹过露天台阶,把他的声音揉碎了送进耳朵,混着陈航那边飘来的、隐约的 “加油” 声,让台阶边缘飘落的梧桐叶,都像在打着节拍晃啊晃。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 记忆中你青涩的脸 ——” 王杰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像片被秋阳晒暖的梧桐叶,轻轻擦过麦克风网罩。他唱到 “青涩” 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视线飘向二班队伍里的陈航,恰好撞上对方挥着手臂。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 我攥紧话筒,指腹蹭到外壳上的汗渍,“呆呆地站在镜子前 ——”
秋风吹起发间的淡蓝蝴蝶结,缎面扫过耳垂时,忽然想起今早王少替我编头发的温度。
“笨拙系上红色领带的结 ——” 膝盖结痂的伤口突然发痒,我下意识皱了皱眉。
“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 王杰突然转了下话筒,金属支架在阳光下晃出银白的弧,“穿上一身帅气西装 ——”
“等会儿见你一定比想像美……”
我的声音颤得像片落在秋水里的叶子,闭眼的瞬间,秋风裹着梧桐叶的碎屑扑在脸上,鼻尖钻进阳光晒暖的青草味,还有远处食堂飘来的糖醋排骨香 —— 偏偏这时候,胸腔里的心跳声大得吓人,混着麦克风的电流声,把 “美” 字的尾音拖得老长。
终于到副歌部分。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 ——” 全班的声音像潮水般漫上来,王杰突然出现的破锣嗓在左边炸开,孙梦跑调的高音在右边刺耳朵。
我猛地睁开眼,秋阳正斜斜切过露天台阶,把台下几百张脸照得发亮:穿蓝校服的新生踮脚张望,高三学长学姐在教学楼阳台上看着我们,连门卫大爷都搬着马扎坐在警戒线外,手里的搪瓷杯冒着凉气。
视线晃着晃着,突然撞上王少的眼睛。他站在四班队伍后排,正把校服外套披在肩上装大佬,看见我望过去,立刻嘟起嘴送了个夸张的飞吻 —— 指尖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月饼,饼屑簌簌往下掉。
我吓得肩膀一缩,麦克风差点磕到下巴,“大雨” 的 “雨” 字刚出口就劈了叉,变成漏气的哨声,好在全班的合唱声浪涌过来,把我跑调的尾音卷得无影无踪。
王少得意地甩了甩头发,手腕上的银链晃得人眼晕。
我慌忙把视线挪向左边高一新生,却看见詹洛轩站在五班队尾,白衬衫袖子卷到肘弯,手背贴着裤缝,只有食指在轻轻敲击大腿。
看谁都不对劲儿。我干脆闭上眼,任由秋风掀起发间的珍珠发卡,让全班的歌声托着我晃悠:\"那些年错过的爱情 ——\" 睫毛缝隙里漏进的光,把詹洛轩插在裤兜的手照得透明,而王少甩动的银链,正和我发间歪掉的蝴蝶结,在合唱声里撞出不一样的节拍。
终于结束了,我们朝台下鞠了个躬,弯腰时发卡险些滑落,秋阳把所有人的影子叠在台阶上,像堆被揉皱的糖纸。
王杰扶着我往下走,回到座位的瞬间,我像袋被戳破的面粉重重砸进椅子,金属椅架发出 \"吱呀\" 的呻吟,长长吐了一口气。
\"活过来了......\" 我靠在椅背上伸懒腰,后腰被硌出的红痕蹭到椅背,疼得人倒吸凉气。膝盖伤口被牵扯得发痒,伸手去挠时却摸到渗血的创可贴 —— 大概是刚才鞠躬太猛,结痂又裂开了。
孙梦突然把冰镇矿泉水贴在我后颈,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瓶身凝出的水珠顺着脊椎往下滑,在白裙子上晕开蜿蜒的痕迹。
远远地,主持人的报幕声像被风吹散的糖纸,飘进耳朵时还带着电流的滋滋响。我抬眼望向舞台,秋阳正把台阶镀成蜜糖色 —— 不看不知道,王少他们班已经站上了台,全班齐刷刷系着鲜红的红领巾,百褶裙和西装裤在风里晃成一片燃烧的小火焰,活脱脱像从少先队活动室里偷跑出来的小豆丁。
再定睛一看,王少站在最后一排,白衬衫洗得发旧的领口裹着红领巾,缎面被风掀起角,像只扑腾的红蜻蜓。他嘴巴机械地张合着,喉结却卡在锁骨处不动 —— 右手偷偷攥着衬衫下摆,布料被捻出深深的褶子,阳光透过衬衫照见他手指在衣摆下打拍子,偏偏拍子和台上的伴奏差了八丈远。红领巾结歪在脖颈一侧,随着他假装唱歌的动作晃啊晃,活像根系错地方的鞋带。
我正盯着他发愣,他突然像被针扎似的转过头,刘海扫过眉骨时眼睛亮了一下。四目相对的刹那,我迅雷不及掩耳地揪起脸颊肉,把眼睛挤成两道缝,舌尖还顶着腮帮子推出个歪泡。
王少的瞳孔猛地缩了缩,刚要合拢的嘴 “啪” 地咧开,下一秒括号脸就扯到了耳根,红领巾结 “刺啦” 一声滑到锁骨,露出白衬衫第二颗没扣好的纽扣。
他慌忙低头,却偷偷抬眼瞟我,喉结猛地滚动一下 —— 不是唱歌,是憋笑憋得快要窒息。领唱女生的高音刺破空气时,他突然用口型对我喊 “你完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把红领巾都拽得斜成了对角线。
我冲他吐了吐舌头,舌尖刚碰到下唇就赶紧缩回 —— 谁叫他刚才在我唱到 “等会儿见你一定比想象美” 时,隔着队伍送飞吻,指尖还捏着半块月饼晃悠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低下头,指尖无意识绞着裙摆蕾丝 —— 谁能想到这挤眉弄眼的混小子,竟是道上传说的 “朱雀主”?
等等!“朱雀……” 这两个字刚在舌尖滚过,后颈突然一阵发凉。
秋阳穿透梧桐叶的光斑在地上晃成诡谲的圈,王少在台上甩动的红领巾突然像淬了血的旗,那抹红刺得人眼疼。
下午三点的 \"天上人间\" 局,老王电话里的暗语还在打转, 可今早詹洛轩抱我下楼时,银腕撞着楼梯扶手的脆响,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清晨音符。
四班下台的声浪卷着金属椅摩擦声涌过来,王少披着校服外套吊儿郎当地晃过来,白衬衫领口的红领巾歪成歪斜的火苗。路过我座位时,他突然弯腰,带着体温的掌心就贴了上来,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把我脸颊的肉揉成可笑的弧度。
“小苦瓜脸。”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睫毛上,嘴角还沾着刚才偷吃的月饼碎屑。
我刚瞪圆眼睛要骂,他已经直起身子,反手抄起校服下摆一甩,布料扬起的瞬间,藏在内侧腰的尾羽纹身若隐若现。
他倒退着走路,一边朝我挤眉弄眼,手腕上的银链晃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活像只偷腥得逞的猫。
等我抓起手机要砸,他早混入熙攘的人群,只留下后脑勺嚣张的发旋,和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橘子汽水味。
中午的太阳把操场烤得发烫,最后一个班的歌声刚落,全校就像煮沸的粥锅。唱完歌的班级拖着椅子往教学楼涌,铁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长音。
我跟着人流往教室走,膝盖结痂的伤口突然一痒,低头看见血珠又渗透了创可贴,在白裙子上晕开枚小小的红梅。
教室里桌椅碰撞声像爆炒的豆子,班主任举着评分表的胳膊刚扬起,\"第二名!\" 三个字就被声浪托上了天花板。
全班的起哄声震得窗户玻璃嗡嗡直颤,前排男生跳上椅子挥舞,把窗帘杆撞得吱呀作响,后排男生用歌词本卷成喇叭吹口哨,调子混着谁模仿火车的 \"呜呜\" 声,把屋顶都快掀翻了。
\"奖品节后发 ——\" 班主任的声音被淹没在跺脚声里,她笑着拍了拍讲台,粉笔灰扑簌簌落在评分表上,\"作业别忘了!出游注意安全!班干部留下打扫,其他人 ——\" 话没说完,教室后排就响起此起彼伏的 \"撤了撤了\",书包带撞在桌椅上的砰砰声、塑料椅腿划过地面的刺啦声,混着谁踢翻垃圾桶的哐当响,活像群炸了窝的麻雀。
我刚弯腰去捡掉落的笔,王诗婷的手突然按在我肩上:\"肖静你先回吧,伤还没好呢。\" 她盯着我膝盖渗血的创可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你看血都透出来了,赶紧回宿舍涂药去。\"
\"那我先走了!\" 我挤出人群,膝盖伤口每走一步就牵扯着疼,低头看见血珠正顺着创可贴边缘往下渗,在白裙子上晕开蜿蜒的红痕。走廊里全是涌出去的学生,有人抱着椅子小跑,有人勾着同伴的脖子大喊 \"放假咯\",阳光从走廊尽头照进来,把晃动的人影拉得老长。
不对不对,王少难道真的打算单刀赴会?我立刻掉头走到四班。可推开教室门时,里面只剩凌乱的桌椅在阳光下投着影子。
现在也才十二点多,他怎么跑这么快?对了,还有詹洛轩呢,我连忙跑到二楼去高一五班找他。
远远就听见教室里传来老师布置作业的声音,心才落回肚子里 —— 还好高一没放学,他应该还在。跑到五班门口,透过门缝看见詹洛轩坐在最后一排,正低头在练习册上写着什么,白衬衫袖子卷得整齐,手腕上的银腕随着笔尖晃动。
总算不像刚才那么让人揪心了。
我轻轻吁了口气,他正好抬起头,眼里还带着解数学题的专注,看到我却愣了一下,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墨点。
我转身跑开时,正午的阳光突然变得滚烫,裙摆里的空气被烘成蒸笼。汗珠子顺着膝盖的伤口往下渗,创可贴被浸得发痒,我忍不住把裙摆提到大腿根,风呼地灌进来,晒得发烫的皮肤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