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真切——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带着体温的遗憾，是赤骥生产时的喘息，是城门紧闭时的绝望，是历史齿轮转动时，那一声微小却致命的卡顿。
“难怪……”孙健喃喃道，“难怪梦里的士兵一个个消失。那些士兵，是不是当年跟着你回咸阳的亲卫？”
扶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泛红：“是。他们都是跟着我戍守边疆多年的老兵，对我忠心耿耿。当年我被赐死的消息传到军营，他们不肯信，说要‘护送公子回阳安城，再请圣裁’。可赵高早就布了局，在回阳安城的路上设了埋伏……”
他没再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那些消失的士兵，是永远留在了那片土地上。梦里的场景，是历史的碎片在记忆里的回响——士兵们倒下的地方，正是当年遭遇埋伏的秦直道路段。
“这梦……不是平白无故做的。”孙健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它在提醒我们什么？”
扶苏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远处石门山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赤骥生崽，是天意，也是人意。”他缓缓开口，“天意是它护崽的本能，人意是赵高的算计。可当年我们只怨天意弄人，却没细想——赵高怎么会知道我走哪条路？怎么会算准赤骥会在半路生崽？”
孙健猛地抬头：“你是说……有内鬼？”
“极有可能。”扶苏的声音冷了下来，“当年我身边有个侍从，是赵高安插进来的，名叫李信。他平日里谨小慎微，对我恭敬有加，我竟从未怀疑过他。直到后来阳安城安定了，大宝派人查访，才发现他在我启程前，曾偷偷给咸阳城送过信，信里写的正是我的行程和赤骥的近况……”
这段被尘封的记忆，此刻像被擦亮的铜镜，清晰地映照出当年的细节。孙健想起上一世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一封残破的竹简，上面的字迹潦草，只辨认出“赤骥”“行程”等字眼，当时以为是普通的军情简报，现在想来，恐怕就是李信送出的密信。
“那李信后来呢？”孙健追问。
“在阳安城被大宝抓住了。”扶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他没狡辩，说自己是被赵高胁迫，家人都在咸阳城，不得不从。大宝没杀他，让他去守城门，说‘看你往后是护城，还是毁城’。听说他后来守了一辈子城门，再没出过差错。”
孙健沉默了。历史的褶皱里，藏着太多这样的人和事——有忠诚，有背叛，有无奈，有救赎。赤骥的慢，李信的背叛，胡亥的篡位，看似是一连串的意外，却拼凑出了那段动荡的岁月。
“这梦，是让我们记起这些。”扶苏转过身，目光坚定，“不只是记起遗憾，更是记起教训。当年我们输在‘轻信’，输在‘疏忽’。现在守护石门山的遗址，守护这些历史，就是要让后人知道，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改变结局，每一份警惕都不能少。”
孙健点头，忽然想起那份手绘地图上，有一处标注着“李信故里”的地方，就在石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明天，我们去李信的故里看看？”
“好。”扶苏应道，“去看看那个地方，是不是也藏着些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夜色渐深，两人却没了睡意。他们坐在桌前，就着台灯的光，重新翻看那份石门山地图，在标注着“秦直道埋伏处”的地方画了个圈，又在“李信故里”旁写了“查访”二字。
“你说，赤骥和那匹小马驹，后来怎么样了？”孙健忽然问。
扶苏笑了笑，眼里的阴霾散去不少：“被大宝带回阳安城了。小马驹长大后，性子随它母亲，力大无穷，却跑得慢，大宝用它来拉碾子，磨出来的面粉格外细。百姓们都说，‘这是公子的坐骑变的，在帮咱们过日子呢’。”
孙健也笑了。原来那些遗憾里，也藏着些温暖的后续。赤骥没能帮扶苏改变命运，却在阳安城找到了新的价值，就像那些消失的士兵，他们的忠诚或许没能护得主子，却化作了阳安城的基石，让那座城安稳了许多年。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图上，照亮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和字迹。孙健忽然觉得，这些历史的碎片，无论是荣耀还是遗憾，无论是忠诚还是背叛，都该被好好记住。因为它们不是冰冷的过去，而是照亮未来的镜子。
“天亮就出发。”孙健收起地图，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嗯。”扶苏点头，将桌上的水杯斟满，“不管还有多少故事等着我们，都得一步步去寻。”
夜色里，临时住所的灯光亮了很久。两个跨越时空的灵魂，在记忆的碎片里打捞着历史的真相，也在这打捞中，更坚定了守护的意义。他们知道，梦里的警示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带着过去的教训，带着对未来的期许，继续在这片土地上，书写属于他们的、永不褪色的传奇
天刚蒙蒙亮，孙健和扶苏就踏着晨露往李信故里赶。村子藏在石门山的褶皱里，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向村口，路边的老槐树挂着晨雾，像披了件白纱。
“就是这儿了。”孙健指着村口的石碑，上面刻着“李家庄”三个模糊的字。村里很静，只有几只鸡在打鸣，土坯房的烟囱里冒出缕缕青烟，飘着柴火的味道。
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婆婆从屋里出来，见了他们，眯着眼睛问：“你们是……来寻亲的？”
扶苏上前一步，温和地说：“我们想打听个人，很多年前，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李信的人？”
老婆婆愣了愣，放下篮子想了半晌：“李信？哦……是不是那个在京城当差的？听说后来犯了错，回来后就守城门去了？”
“是他。”孙健赶紧点头，“您知道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