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呜咽着拍打龟背岛的礁石，溅起的飞沫在空中凝结成细碎盐晶。
杨灵站在听潮崖边，海风裹挟着咸腥味灌进他破损的道袍，右手指节发白地攥着半截染血的衣带——那是三长老法器\"流云绫\"的残片。
\"三百七十六人...\"
这个数字像烧红的铁钉般钉在季秀脑海里。
出征前夜，三长老还拍着他肩膀说。
\"等回来，老夫要把你那坛百年珊瑚红开封给我庆功。\"
现在那坛酒应该还埋在长老院的老龟雕像下，可说话的人已经...
\"太上长老！\"
带着哭腔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杨灵转身时，看见小石头抱着个粗陶罐跌跌撞撞跑来，少年眼眶通红得像染了朱砂，道袍下摆沾满泥浆。
陶罐口封着的朱砂符纸已经晕开，隐约透出里面暗红色的海沙——这是\"葬土\"，每一个加入水田宗的修士都会有一口朱砂罐，罐中放着沾有自己血的土，名为葬土，替自己而葬之土。
\"掌门师祖说...说...\"
十八岁的少年喉咙里像塞了滚烫的炭块，声音支离破碎。
\"说要把这个...供在祖师堂...\"
杨灵接过陶罐的瞬间，指尖传来诡异的温热。
罐中沙粒腥红如血，仿佛那些战死同门的残魂正在挣扎。
远处突然响起低沉的螺号声，十二艘挂着白幡的灵船正缓缓驶离码头，船头青铜灯盏里跳动的不是火焰，而是修士们生前留下藏在朱砂罐中的一缕灵气。
山脚下，季秀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石阶尽头。
百岁老人今日散开了常年束起的白发，素麻道袍外披着粗布丧服，手中青玉杖每走三步便重重顿地。
杖头悬挂的青铜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在环形山壁间撞出层层叠叠的回音。
\"当——\"
最后一记铃响未绝，岛上数千盏引魂灯突然同时亮起。
橘黄的火光沿着盘山石阶蜿蜒攀升，宛如一条苏醒的光龙。
小石头恍惚间想起离岛那日，三长老指着这样的灯火说：\"瞧这'星落人间'的景象，等回来给你讲讲它的典故...\"
小石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少年死死盯着第三艘灵船，那是专门供奉三位长老的\"玄\"字船。
船头灯盏里，三长老的一道灵气竟凝成一条迷你小鱼，正不断撞击灯罩。
\"师祖...疼吗...\"
少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在陶罐上，竟被那些红沙贪婪地吸收。
杨灵正要制止，整座龟背岛突然微微震颤，护岛大阵的青色光罩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状符文。
季秀沙哑的诵经声穿透雨幕传来：\"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老人残缺的沧浪剑悬在头顶，剑身不断滴落蓝色灵液——这是道心受损引发的\"兵解泪\"。
当第七滴灵泪坠地时，十二艘灵船同时燃起苍白色火焰，火光中浮现出战死者生前的虚影。
\"三师叔！\"
小石头突然挣脱杨灵的手冲向悬崖。
杨灵闪电般掐诀，一道灵力锁链缠住少年腰肢。
挣扎间，陶罐从崖边坠落，在礁石上摔得粉碎。
那些红沙遇风即燃，竟在空中组成三百七十六个名字，每个名字都燃烧着不同颜色的火焰。
\"开阵——\"
季秀的暴喝惊醒众人。
老人残缺的沧浪剑突然炸成无数光点，这些光点如萤火虫般附着在护岛大阵的裂纹上。
裂缝中原本温和的防御符文此刻扭曲成狰狞的剑戟形状。
雨势骤然转急，豆大的雨滴打在燃烧的名字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小石头突然安静下来，少年眼中倒映着蓝火吞噬红焰的景象，轻声呢喃：\"他们...不是战死的...\"
杨灵心头暗叹，东面海域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雨幕深处，十二道渔舟上，数百道银线正破浪而来，每条银线顶端都闪烁着血色光芒。
\"魂归灵…！\"季秀的青玉杖重重顿地，\"入地生……！\"
银线顺着魂灯汇至山尖祖师堂，落到一块块新制牌上。
杨灵拎起哭晕的小石头御风而起。
送他到偏殿休息。
子时的更漏声从祖师堂传来时，杨灵为每一块新牌画上保护禁制。
毛笔突然\"咔嚓\"折断，墨汁在地面上晕开成狰狞的鬼脸。
窗外传来\"咚\"的闷响，像是有人从高处跌落。
\"小石头？\"
杨灵闪身来到院中，月光下，少年正蜷缩在古榕树下疯狂捶打地面。
那双本该执剑的手此刻血肉模糊，每拳下去都溅起带着灵光的血珠。
\"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喉咙里挤出的不像人声，倒像受伤野兽的呜咽。
\"说好要教我'沧浪十三剑'的...说好要带我去玄鲸族看珊瑚海的...\"
杨灵沉默地按住少年肩膀，触手一片滚烫。
小石头体内灵力正在暴走，这是道心将溃的征兆。
远处海浪声突然变得急促，潮水拍岸的节奏诡异地与少年心跳同步。
\"你看。\"
小石头突然指向海面。
在他眼中。
月光下，数十里外的海水呈现出病态的灰绿色，与断魂海峡的异象一模一样。
小石头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是那些畜生...\"
少年突然僵住，浑身骨骼发出爆豆般的脆响。
杨灵暗道不好，这是要强行突破的征兆！
炼气大圆满冲击筑基本该准备数月，可此刻小石头气海内的灵力已经自发旋转成旋涡。
\"抱元守一！\"
杨灵并指如剑点向少年眉心，压制狂暴的灵力。
小石头七窍开始渗血，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青紫色纹路，这是经脉即将崩裂的迹象！
\"我要杀光他们...\"
少年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可怖，头顶浮现出模糊的人鱼虚影。
\"听着！\"
杨灵抓住少年衣领暴喝，\"你不想想三长老为谁而战吗？你个懦夫\"
小石头突然安静下来，眼中蓝光与血丝交织：\"这是......\"
话音未落，少年体内传出江河奔涌般的轰鸣。
筑基关隘竟在这瞬息间被冲破！
但突破来得太突然，狂暴的灵力如脱缰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杨灵眼睁睁看着少年皮肤绽开数十道血口，整个人瞬间变成血人。
\"固守灵台！\"
杨灵掐诀引动马符咒之力，一道青光从天而降，不断修复其外伤。
然而小石头突然仰天长啸，声浪震得周围古榕树叶尽数粉碎。
那啸声中混杂着莫名的战吼，震得杨灵都倒退三步。
少年在血泊中摇摇晃晃站起，每步都在地上留下燃烧的血脚印。
他残缺的衣袖下，左臂浮现出鳞片状纹路，指甲变长变尖泛着蓝光。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瞳孔已经变成特殊的竖瞳，却跳动着水族那样的蓝色火焰！
\"我要...\"
小石头的声音分裂成双重音调，\"...复仇...\"
\"砰！\"
少年终于不支倒地，身下血泊竟自动组成古老符文。
杨灵正要上前，季秀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别碰他！\"
老掌门不知何时出现，手中青玉杖射出七道锁链缠住少年。
\"是'血脉应灵'，他在觉醒水族血脉！\"
杨灵点点头，自己应该早就想到，一个水灵体怎么可能大到换来玄鲸族的各种保护。
那些血液符文凝成一道道不知名的文字又流回小石头体内。
更惊人的是，小石头破碎的经脉正在自动修复，新生经络泛着淡淡的蓝金色——这是水族的特征！
且其血脉强度恐怕品阶不低。
\"难怪你临行前...\"
杨灵叹了口气。
\"非要让这孩子跟着你一起...\"
黎明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小石头身上的异象终于平息。
少年在晨光中睁开眼睛，眸中蓝光已然消退，但杨灵敏锐地注意到，他瞳孔边缘还残留着一圈极细的金蓝色。
\"我...没死？\"
少年声音沙哑得可怕。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师叔！我梦见三师祖了！他说......\"
季秀突然捂住少年的嘴。老掌门独眼中闪过厉色，传音入密道：\"此事不许再提第二遍。\"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龟甲符塞进少年衣领，\"从今日起，你改修《玄龟吐纳法》。\"
杨灵突然抬眼望去，海天交界处隐约有金芒闪烁，那是金丹修士的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