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停!师傅,不行啊!这管子太沉了,我车扛不住!” 张永成赶紧跳下车喊。
可没人听他的,王军早就打过招呼,工人师傅们照样把四个管子全堆在了车斗里。
张永成心疼得直咧嘴——那时候的人就是实在,公家的东西比自己家的还上心,他看着被压变形的车大梁,心里直打鼓:“这趟活儿,怕是要出事儿啊……”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车。
发动车子的时候,货车都有点打晃,开在路上更是慢悠悠的,每走一个坑洼,车斗里的水泥管子就“哐当哐当”响,像是随时要滚下来。
张永成死死攥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货送到,平安回来就好。
可他不知道,命运的魔爪,已经悄悄向他伸了过来!
这趟被强权逼迫的运输,不仅要毁掉他的车,还要毁掉他的家,让他和家人,一辈子都活在仇恨的阴影里。
刚才工人师傅们拿着大尼龙绳,左一道右一道地把四个大水泥管子绑在车上,砰砰地砸着绳结,嘴里还念叨着:“绑结实点,别路上掉了!” 可他们哪知道,这尼龙绳看着粗,根本经不住几吨重的水泥管子折腾,刚绑完就有几处绳股已经松了劲,中间的纤维嘣嘣地跳着线,只是没人注意,也没人当回事。
张永成心里七上八下的,发动车子慢慢的往江北的工地开去。
眼瞅着就要到地方了,前面出现了一段山路——上坡还好说,车子慢悠悠地往上爬,虽然车斗里的水泥管子时不时“哐当”响一声,但好歹没出啥岔子。
可等到车子转过弯,开始往山下走的时候,麻烦来了!
下山的路本来就陡,车子带着惯性往下冲,车斗里的水泥管子一下子往前悠达过来,那股子冲劲猛得吓人!
只听“嘎巴”一声脆响,本就松劲的尼龙绳直接都被扯断了,四根大水泥管子跟脱缰的野马似的,顺着车斗咕隆咕隆往车头滚过来!
“我操!” 张永成感觉不对,回头一瞅,吓得魂都飞了,赶紧踩刹车,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大水泥管子跟小山似的,“哐当”一下就撞在了驾驶楼子上,紧接着又是“噗隆”几声,四根管子接连滚过来,直接把驾驶楼子给荡平了——整个车头被压得稀巴烂,铁皮扭曲变形,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路上来回过车的司机吓得赶紧刹车,远远地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咋舌:“卧槽!这也太吓人了!完了,这司机指定废了!”
有人赶紧掏出电话报警,一边打110,一边打120,还有人给消防队打了电话,那车头都瘪了,压得跟铁片似的,没人帮忙,里面的人根本救不出来!
阿sir和120先到了,围着压成饼的车头直皱眉:“完了,这人指定成肉饼了,没救了!”
没过多久,消防队的特勤也来了,拿着液压钳、千斤顶,哐哐地把变形的车架撑开。
大家伙儿都以为张永成肯定没气了,可等车架撑开一条缝,居然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喘气声:“呃......呃……”
这张永成还真的命大,整个车头都瘪了,他还活着,人命有时候很脆弱,而有时候却很强大。
“卧槽!还活着!快!赶紧救!” 所有人都来了劲,大家都上手帮忙,七手八脚却小心翼翼地把张永成从驾驶楼里拽了出来。
这一拽出来,大伙儿都倒吸一口凉气——他浑身是血,胳膊腿软得跟面条似的,随便一碰就“咔吧咔吧”响,明显是多处骨折,身上的伤口到处往外冒血,整个人惨不忍睹,看着老吓人了!
120的医护人员赶紧上前,给他止血、固定骨折部位,抬上救护车就往医院送。
谁都知道,这人就算活下来,这后半辈子也得在床上躺着了!
可他们不知道,这还不是最惨的,这场车祸,不仅毁了张永成,还让他的妻子刘桂琴,也走上了绝路。
话锋一转,咱们再回到张家。
刘桂琴还在家一无所知,正守着筒子楼的公用厨房烙韭菜盒子。
那年代的韭菜盒子,不知道咋回事,刚烙出来那股香味儿,能飘满整个走廊,比现在炖骨头炖肉都勾人。
邻居们凑在旁边瞅着,笑着打趣:“桂琴嫂子,今天烙韭菜盒子,鸡蛋没少放吧?闻着也太香了!”
“没少放!” 刘桂琴笑着应着,手里的铲子翻得飞快,“等会儿熟了,给你家送两个尝尝!”
“不用不用,我家都吃完了,就来凑个热闹!” 邻居笑着摆手。
这时候,张卓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伸手就想抓刚烙好的韭菜盒子——刚出锅的玩意儿多烫啊,他“嗷”地一声就缩回了手。
刘桂琴见状笑了,赶紧拍了拍他的手背,嗔怪道:“烫着了吧?傻儿子,再等会儿!你爸马上就下班了,等他回来咱一块儿吃,我还给你爸炒了一盘花生米,让他喝点小酒解解乏!”
“行,妈!” 张卓点点头,拿起烙好的韭菜盒子和一小碟花生米,往屋里跑。
那时候条件有限,除了韭菜盒子和花生米,顶多再拍个黄瓜,就是一顿丰盛的晚饭了,配着韭菜盒子吃,别提多香了。
刘桂琴正准备烙最后几个,突然听见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邻居孙二哥一把推开厨房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桂琴!桂琴!快快快,跟我走!出事儿了!老张出事了!”
孙二哥不只是邻居,还是厂里的后勤干事,平时跟张家关系不错。
刘桂琴一瞅他这急赤白脸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饭铲子“啪嚓”一声掉在地上:“二哥,咋、咋的了?出、出、出啥事儿了?”
“你家老张……老张出车祸了!” 孙二哥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利索了,“具体咋回事我也不清楚,就听说伤得老重了!你赶紧跟我去医院,晚了怕来不及了!”
“啥?!” 刘桂琴脑子瞬间一片空白,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张卓在屋里听见动静跑出来,一看妈哭了,也吓得跟着哭:“妈,我爸咋了?我爸咋了?”
“别哭了,快跟我走!” 孙二哥赶紧架着刘桂琴,又拉着张卓和闻讯赶来的张燕,一行人跌跌撞撞地往医院跑。
一行人赶到医院进了病房,就看见张永成浑身是血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惨白得像纸,眼睛肿的一条缝,根本睁不开,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满是血皮的嘴唇一张一合嘎巴着,不知说的什么。
刘桂琴抓住大夫就问:“大夫,我男人咋样了?能不能救回来啊?”
大夫皱着眉叹气:“情况不太好,多处骨折,内脏也受了重伤,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
刘桂琴扑到床边,抓着他的手哭:“大成!大成!我是桂琴啊,你睁眼看看我!”
张卓和张燕也围着床哭:“爸!爸!我是卓儿,我害怕,爸呀!”张卓哭的都岔了音儿!
“爸,爸,我是燕子,你看看我,你醒醒啊!”张燕也大声喊着。
张燕想伸手摸摸爸的脸,可脸上都没好地方了,没地方下手啊!
许是亲人的呼唤起了作用,张永成缓缓睁开了眼睛,也只是眼皮动了动,眼神涣散地扫过妻儿,嘴唇动了动,想说啥却发不出声音。
从这时候起,他就落下了病根——有时候能蹦出几个字,有时候啥也说不出来,年纪越大,越没法正常说话,旁人根本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费力地抬起那只还能稍微活动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上衣兜,眼神里满是急切,像是有啥重要的事儿要交代。
刘桂琴赶紧伸手去掏,掏出的正是那张王斌写的条子,皱巴巴的,还沾着点血渍——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这张条子,不仅没能护住张永成,还会把她也推向深渊!
刘桂琴一看张永成指着上衣兜,赶紧伸手掏了出来——里面正是王斌亲手签的那张出车工作单,纸上还沾着点血渍,王斌的签名赫然在目。
她瞬间明白,老公是让她把这张条子保存好,这是重要的凭证。
刘桂琴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块花手绢,那时候人没有钱包,都是用手绢包钱,里面裹着五毛、两毛、一毛的纸币,还有钢镚儿,能揣一张五块的就已经算“大票子”了,十块的“大团结”更是少见。
她小心翼翼地把工作单叠好,放进手绢包,紧紧攥在手里,又塞进侧开口的裤兜里,按了按才放心。
张永成见她收好了条子,像是了却了一桩心病,头一歪,“忽悠”一下就昏了过去——不是没了,是伤势太重撑不住了。
刘桂琴吓得连声喊:“永成!永成!” 可不管怎么喊,张永成再也没像以前那样站起来过。
一个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这根顶梁柱塌了,家就散了大半。
张永成命是保住了,可全身瘫痪了——脊椎压折了,手脚也动不了,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躺着,伺候得好能多活几年,伺候得不好,要么烂在床上,要么急也急死了。那种想动不能动的滋味,比死还难受。
可更让人恶心的还在后面。
厂里因为这事儿开了厂部大会,所有员工都得参加。
会上最不要逼脸的就是王斌,明明是他借着公出的名义,让张永成替他弟弟王军拉货,出了事就是重大责任事故。
可那时候王斌正走仕途,已经内定要调到轻工管理局当处长,他怎么可能让这事儿耽误自己的前程?
会上,王斌居然倒打一耙,说张永成“违反厂规,私自公车私用,给厂里造成重大损失”,还说“事故完全是张永成操作不当导致的”。
他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一个瘫痪在床的人身上!
刘桂琴听说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抱着瘫痪的老公哭了一夜。
她想去找王斌理论,可人家是厂长,马上就要升处长,有权有势,她一个普通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伺候着瘫痪的老公,能拿人家咋样?
可王斌还觉得不够,他怕刘桂琴拿着那张工作单闹事,居然让人去医院威胁刘桂琴:“把条子交出来,厂里给你点抚恤金,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刘桂琴死活不肯交,她知道,这是老公用半条命换来的凭证,是唯一能证明清白的东西。
她对他们说,不知道什么条子,没看见。
可她没想到,王斌的心能这么黑——为了斩草除根,他居然让老三王辉带着人,半夜摸到了张家……
王斌心里打着小算盘,转头就找周书记“研究”,说要开个全厂大会,“把不正之风扼杀在摇篮里”。
很快,棉纺厂1000来号职工全被召集到大礼堂,王斌戴着个蛤蟆镜,往主席台上一坐,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刚才周书记的讲话很有深度,值得大家深思。作为厂长,我也有责任,今天也说两句。张永成同志出了这事儿,我很痛心——他家不容易,这是事实。但法不容情,在祖国四化建设如火如荼的时候,他居然利用手里这点职权,公车私用,才导致了这么大的事故!”
他话锋一转,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这起事故给厂里、给国家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但鉴于张永成同志已经瘫痪,下半辈子起不来床,厂里领导班子研究决定,不予追究他的经济责任,这也算是厂里的人情了。”
“今天开会,不是针对某个人,是针对这事儿!必须严厉批判!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拿个螺丝钉、搬块砖头,厂子早晚得被搬空!咱们得以厂为家,舍小利成大义,思想觉悟还得再提高!以后每周的思想教育会,组长、班长、车间主任都得抓好,不能放松!”
最后,他抛出了最恶毒的决定:“经厂领导研究,对张永成同志的处理决定如下:不追究经济损失,但给予开除厂籍处分!此事属于公车私用,不算工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