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将手记翻到了最后一页,眼神中闪过一丝哀恸,不过也只是一丝,转瞬就恢复了清明。
“拿好处吗?迟了啊,连你这个人都杳无音讯……唐国的侵略速度,太快了。”
白日里,船上的吏员曾炫耀的对己方使团提起过,辽东三国已成为大唐囊中之物,至于倭国,只怕已经打成了狗脑子,堂堂一国国主被崔将军阵战,宗庙社稷被付之一炬……
大炮……
战舰……
火枪……
随着大军的归途,种种传说在朝野间肆意演变,如今都成了吏员倚仗的谈资。
约翰合上手记塞到了箱子里,躺在床上枕着手臂望着窗外的月光,这东方的月亮与西方也没什么两样,可凭什么他们的发展会这般迅速?
昂撒联盟的崛起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神使,这东方的唐国又是凭什么?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国度,不约而同的发展火器,这里面又有内在关联?是文明的趋同还是冥冥中果真有神只在随意拨弄着?
身为神使的继任者,约翰对于神秘侧的东西是嗤之以鼻的,因为种种被封为神迹的东西很多都是他在幼年之时亲眼见证着诞生的。
比如风力石磨、比如火药、比如被称作神药的奎宁,民众看起来简直神妙无比,可在约翰眼中,不过就是父亲在他年幼时,一次次无聊的尝试中获取的平凡事物罢了。
曾记得父亲常在耳边念叨,幸亏有硫酸,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可硫酸到底是如何制备的呢?如今除了父亲留下的一地窖成品,再无其他。
谨慎的父亲连如何获取的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些强效毒药就如无根之水一般,用完了就真的没了。
到时候,号称神药的奎宁只怕也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到时候整个山谷栽种的金鸡纳树岂不是成了废物?
约翰的思绪肆意发散,他此次雷厉风行的前往未知的东方世界,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好处。
在他看来,昂撒联盟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期,在接下来的十到二十年,如果能解决掉腐朽的罗马帝国,就足够联盟发展百年了。
至于遥远的东方?很抱歉,联盟根本腾不出手进行任何布局,空间的限制在这一刻成为了东西方两端统治者的共同心病。
在没有发展出更有效的交通工具之前,制霸全球不过是一句笑话。
他所在意的从来都是发自心底的疑问,他东方大唐,凭什么?
他自小就朦胧的得知,父亲的与众不同,亲情的光环冲淡了父亲身上的神秘属性,让他可以客观的评价他的父亲。
虽然大抵不可能是什么所谓神使,可一句天选之人也难以概括父亲的伟大。
他把凯尔特人、维京人、日耳曼人甚至野蛮的斯拉夫人凝聚成一股绳,在罗马人的强横统治下撕开了一道裂痕,从此登上历史的舞台,与傲慢的罗马人分庭抗礼。
父亲最高明的地方,还在于借助所谓的原始基督教义,借壳重生,维护住了统治。
至于耶稣那个传闻中的犹太蛮子,呵,谁在意?
不过是父亲手中的工具罢了。
身为神使,约翰对于那本常拿在手中的圣经从来不屑一顾,他是知道的,一切都是手段罢了。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中,神学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一种权术手段,若真的信了,才是愚昧。
父亲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过他,技术、科学、商业、金融才是人类注定的发展之路,他深以为然。
其他三样学问倒是好说,可唯独科学这东西属实太过抽象,抽象到连他父亲也只是有一个懵懂的概念,不曾解说明了。
于是在约翰心中,科学这一神秘意味颇重的名词,占据了他内心世界中最神圣的地位,虽然他也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风车源自于科学、火药源自于科学、硫酸源自于科学、神药同样来自于科学。
可这些种种不相关的东西为何系出同源,却成为了约翰心中永远的谜题!
种种的一切都源自父亲的早逝,以至于约翰的三观尚未完全搭建,就开始了自我意识的野蛮生长。
约翰止住了越发散乱的深思,强自收束心神,喃喃道:“神秘组织,上代头领,大唐帝国,还有那个崔氏继承人,这其中到底谁才是东方文明的关键?”
……………………
新城嫌恶的将崔尧的衣衫除去,与众婢女合力,才将这烂醉如泥的庞大身躯丢进木桶。
嘴里忍不住埋怨道:“平日就不喝酒的人,怎醉成这般模样?倒比门口的石狮子还沉。”
婢女笑道:“公主莫恼,吃醉的人就是这般,何况姑爷生的昂藏,自是比寻常人要重些,您快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等四人足矣。”
新城嘴上埋怨,可脚下却像生根一般,不曾离去。
“尔等替他梳洗就是,回去也无事,我就在这里等着就是。”
那婢女自小遂新城长大,自是多了几分熟稔,遂调笑道:“公主这般着紧作甚?还怕我等把姑爷生吞了不成?”
新城生冷不济的说道:“不是本宫看不起尔等,就尔等这弱鸡身量,我夫君自是看不上的,给了也是白给。”
婢女闻言不由低头看看,遂不服气的说道:“姑爷的口味也忒刁了,又不用自己喂孩子,偏生这般执着那二两肉,真真怪人也。”
新城得意的挺了挺身,言道:“焉知不是我夫君明心见性,直指本心?”
众女正说笑间,冷不丁桶中的崔尧打了个酒嗝,顿时一股酒臭味传了出来。
众女纷纷掩鼻,手中的丝瓜瓤不由的大了几分力气。
新城却腹中翻腾不易,少顷就捂着口鼻寻到了净桶吐了起来,惹得婢女赶忙跑过来抚胸拍背,帮着新城顺气。
新城吐出一口秽物,顺平了气,不怒反喜。
遂指使着婢女要将家中养的郎中唤来。
婢女疑惑道:“不过是一时反胃,何至于叫郎中?”
新城自得道:“你却是不知,我这个月天癸已迟了足足七日!”
婢女闻言大喜,确认道:“公主,此言当真?”
“你整日跟着我,难道不曾算日子吗?”
婢女吐槽道:“我自己的都不曾算过,缘何清楚你的?公主你又没特意交代过。”
新城翻了个白眼,嗔道:“浑浑噩噩,一点都不精干,还不快去寻郎中?”
“哦,哦,这便去。”那侍女这才想到公主方才的命令,于是转身出了房门。
不多时,那侍女就领回来一个中年妇女,却是沈雁秋去年赎回的家仆,说是家仆。
此人说是家仆,却是沈雁秋父亲当年的药童,一手岐黄之术虽说不上登峰造极,却也比寻常市井郎中强出太多。
毕竟是御医世家熏陶出来的,受到的教育自是民间比不得的。
自去岁被沈雁秋赎回之后,仗着一手妇科专精的医术,此女竟也在崔氏混了个供奉,也算是老有所养,沈雁秋也因此心怀感激,此事另有枝节,不过也算无关紧要,故而略过不提。
那妇人查了舌苔,诊了脉络,顿时严肃起来。
新城见此不由的心生希冀,遂问道:“沈嬷嬷,如何?是不是……”
那沈嬷嬷凝重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夫人果然生了胃病。”
……
……
新城顿时错愕:“不是有喜了?”
陈嬷嬷疑惑的看着她,说道:“夫人为何会有此错觉?舌苔白中带黄,脉象弱、细、正是脾胃虚弱之象。
自老身进来之后,夫人不停的反酸、嗳气,想必还有便秘的症状吧?
想是天气炎热,夫人太过贪凉的原因所致,以后还是要少食冰饮才是,莫要与少爷比着吃喝,须知各人有各人的体质。
少爷何等体魄?老身说句粗话,正所谓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夫人从小金枝玉叶,自然难免身骄肉贵……“
新城却听不得后面的言辞,嘴撅的恁老高。
”夫人,您听到了吗?”
吩咐完医嘱,陈嬷嬷不放心的问道。
谁知,新城根本没往心里去,兀自不服气的说道:“我这个月癸水还不曾来呢?足足迟了七日,你是不是再号一遍?”
陈嬷嬷顿时一阵后怕,心道差点砸了招牌,娘嘞,饭碗可得保住,遂又仔细验看了一番。
再三诊断之后,陈嬷嬷缓缓言道:“夫人这月事只怕也不顺遂,不过病出同引,还是贪凉惹得祸。”
新城怒目斥道:“就不能是有了身孕?”
“夫人莫闹,有没有身孕老身还能看不出来?您就是拉肚子外加月事……”
“走,走,走,明日我去宫里找大哥寻个好医者,哼!”
陈嬷嬷见没得了赏钱,也有些怏怏,可也不敢顶嘴,遂躬身退了下去。
新城兀自撅着嘴,身后的婢女皆是笑成一团。
唯有桶中的崔尧仍在打着鼾,浑然不觉那水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