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长安不同于往日,显得格外喧闹。
关于辽东到底是胜是败,民间早已争论多时,只因朝廷迟迟不曾放出消息,故而众说纷纭,种种奇谈怪论横行无忌。
有的说我朝军士定是大败亏输,所以朝廷捂住了消息,免得引起朝野之间的恐慌,持此观点的人大有人在。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一者自陛下登基以来,从无战绩傍身,先皇时期的精兵悍将皆已垂垂老矣,如今上阵的都是什么生瓜蛋子?
崔尧?
那不是崔家那个喜好舞文弄墨的纨绔子吗?些许文名而已,就敢窃据总管之位?还指挥五万大军?败象早已埋下,能保持建制仍在已是邀天之幸。
二者,据闻朝中宿将李积李大人因指挥理念问题,与那佞臣起了冲突,据说还发生了火并,而后李大人因不忍对后辈下狠手,反倒被那无知小辈掀翻在地。大敌当前,无端内讧,此二败也。
除此之外,持悲观态度的人还有很多说辞,有说那崔尧行军万里,竟还带着家眷随身,一路上尚需乳母伺候起居,种种描绘,污秽不堪,极尽污蔑之能事!偏偏这种言辞在长安还颇有市场。
排除有心人的推波助澜,种种迹象表明,暴风眼正在行军总管崔尧身上,说到底,还是资历太浅,百姓们不曾信任。
反倒是相信唐军大胜的这一方,显得有些违心,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唐军远征,从无败绩!
百姓们自发的相信唐军的不败神话,不是一两个庸人插手,就能破除的。
可因为持这种观点的人,理论太过单薄,并无其他论述支撑,因此在市井之间的骂战总是显得那么苍白。
一时间市井之间,持悲观理论之人大行其道,偏偏朝廷的态度也足够暧昧,不解释,不阻止,因此谣言甚嚣尘上,不足为奇。
可是不管朝中或是陛下本人再有多少算计,据此再做多少文章,可当大军凯旋而归之时,朝中的口径就必须统一起来,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若是此时还想做浑水摸鱼之举,就是活脱脱的作死了。
草台班子归草台班子,哪怕朝中之人再看的清楚,也不能将国家上层的拉跨展现给百姓,因此当国家舆论机器开始运转之后,辽东大战瞬间被夸成了亘古未见的大捷,连一丝瑕疵都不曾出现。
曾经的军中混乱也被描述成了某些人的私心作祟,以下犯上,得胜的将军自然是金身无碍,尘垢不染。
总之一句话,胜利的人没有污点!
尉迟恭在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就与程知节相伴各自溜回家去了,相比游街夸功,老头更怀念家中的点点滴滴,一走走了大半年,如今的老国公,更像躺在久违的金丝楠木摇椅上,喝一壶家中老仆炮制的浓茶,功名利禄对于这个年岁的尉迟恭而言,显然没有太多的吸引,顺遂安康才是老人追求的永恒。
于是军中的头面人物,只剩下薛礼、裴行检以及反水的苏烈,还有走在头前,一副不可一世模样的皇室二人组,李象和李泰。
“四叔,你往边上让让,恁大个肚子,挡住侄儿了,刚才那小娘真带劲哩,若不是你阻拦,信不信她要扑上来?侄儿这该死的魅力啊。”
“少放屁,那小娘明明是给洒家暗送秋波!你瞅你那副死样子,连个将军肚都没有,一看就是弱鸡,人家会看上你?明明是叔叔我更为豪烈。”
出门日久的皇室叔侄俩,在军中厮混了半年,越发荤素不忌,活像两个兵痞,且充满了雄性动物的本能,一点不见皇室子的优雅与从容。
薛礼无奈的将二人往后拉拉,这么多人哩,走了上万里不曾出岔子,若是回到长安反倒被百姓推搡出毛病,这上哪说理去?
你说你二人都到了长安了,换上你家骚包的明黄衣饰不行吗?二人偏不,一路上也没着过几次甲,偏偏这时候顶盔贯甲,还鸡贼的抹了些鸡血和刀痕。
哪个神仙的血液能从辽东坚持到长安还保持鲜红?若是军中士卒如此糟蹋盔甲早就被军棍伺候了,也就是这两位爷,自打崔尧提前走后,这二人越发放飞自我,活脱脱两个神物,碍眼还管不得。
裴行检顺手接住不知从哪个方向抛过来的桃子,在裤裆里擦了擦就啃了起来。
边吃边含糊的说道:“薛兄莫扰,百姓们也只是太过热情,出不了岔子的,在你我眼皮子底下,还能有刺客不成?
何况陛下春秋鼎盛,大皇子又不是独苗,魏王……不提也罢,谁吃饱了撑的,对付这两个二货?
且放宽心思吧,游完街,晚上太极宫还有赐宴呢,说不得你我二人都能再往上走一走,这次功劳扎实,朝廷也挑不出毛病,想必出不了岔子。”
“崔贤弟当真不来?”
“不来,贤弟户部尚书已然到手,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里子既然有了,这面子也勿需在意,贤弟不是你我这般肤浅之人,人家定力好着呢。”
“好端端的做什么户部尚书呢?混个兵部侍郎不好吗?到时候李积指定回不来,兵部尚书还不是手到擒来?就这么脱离行伍,殊为不智啊。”
“兄长,这可是你想的偏了,户部……可比兵部高明呐,六部之中,除了吏部,就属户部权力宽泛,某家倒觉得贤弟走了一步妙棋,一来更容易在朝堂扎根,二来嘛,你我的上升渠道这不就闪开了?
说不得兄台亦能在兵部谋个缺哩,到时候朝中互为依仗,岂不妙哉?往后再出征,行伍、后勤都有兄弟帮衬,谁还会受朝中掣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薛礼疑惑道:“崔贤弟想的这般深远吗?依某家看来,凭崔贤弟那么爱上头的德行,只怕是阴差阳错吧?”
“哪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庙算,都是庙算。”
…………………………
“爹?你怎么来了?这风尘仆仆的,打哪来啊?”
崔廷旭诧异的看着自家老爹推门而入,不由得有些诧异。
今儿个书院放假,故而崔廷旭不曾出门,与陈枫、沈鸿、崔伯安坐在前厅修长城,正巧与崔昊碰了个正着。
崔昊没好气得说道:“打哪来?老子追你们追了一路!好么,尔等还真是兵贵神速,老子末了还是追到长安了。”
崔伯安赶忙上前,替老主人宽衣解带,洗去风尘。
崔廷旭迷迷瞪瞪的问道:“爹你也去辽东啦?去做啥去了?莫非那边也有某家的便宜兄弟?”
崔昊眼皮子都没眨,一脚将这不孝子踹了出去,拿着布帛净了净面才说道:“尧儿呢?”
“在宫里腻着呢,不到饭点儿不回来。”崔廷旭揉着屁股说道。
崔昊略显惊讶,遂问道:“这几日不是停朝了吗?尧儿去宫里作甚?”
崔廷旭显摆道:“那我哪知道?孩儿单知道如今尧儿出息了,身为户部尚书却在甘露殿中行走,人家在甘露殿摆了张桌案,和陛下同殿办公呢。”
???
崔昊更是疑惑,于是掏出怀中的圣旨仔细打量了起来,看着上面疏远而客气的措辞,再结合尧儿如今和陛下的关系,一时间竟是把老头搞不懂了。
“看啥呢,爹?哟,圣旨?哪来的?陛下终于看到您的作为,准备请您出山呐?”
崔昊想不明白,于是将圣旨丢给崔廷旭,随口说道:“你儿的旨意,你儿如今是国侯了,你还是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博士,当真不嫌丢人。”
崔廷旭抄过圣旨,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意态,得意的说道:“那有如何?博士怎么了?谁还敢看不起国侯的爹吗?倒是您,如今也不过是一介白身,即便拿孩儿出去撑场面,也不过是个博士的爹,比我可寒碜多了。”
“呸,不以为耻,老子当初生完老大怎么不把自己阉了,把你鼓捣出来给老夫添堵。”
“瞧您说的,没我哪来的尧儿?就是霖儿也没有哇!到时候您岂不是要绝后?”
“放屁,老大的儿子如今都三岁半了,还不是好好的?”
崔廷旭撇撇嘴,犟道:“活不到七岁,可还算夭折哩,你看我家的小子?哪个不是个顶个的结实?特别是尧儿,将近两百斤的壮汉,他老大能生出来?”
“你他妈就不能盼着你哥哥点儿好?你还真不如你儿子!老大儿子病了,尧儿忙前忙后的收罗草药,生怕那孩子有什么不测,你倒好,给你大哥送了一套春宫图,说什么,再接再厉?
啊呸!真真儿的不为人子!不和你扯淡了,越看你越气,等尧儿回来,你让他来我房里找我,我有话和他说。”
崔廷旭不满的说道:“有啥话和我说不一样吗?”
“老子信不着你!滚蛋!”说罢,崔昊扬长而去。